從流水聲中尋覓春天

顧曉蕊

作家名片：顧曉蕊，中國電力作家協會會員，《讀者》等簽約作家，文章散見《山東文學》等刊物，并入選各類叢書及中考語文試卷，已出版散文集《你比月光更溫暖》等。

她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兩間搖搖欲墜的茅屋，是兒時的家。那年她5歲，便學著打豬草、拾豬糞，盡力幫襯家里干活。

從這一年起，不幸的病魔纏上了她。她患上脫發癥，黑黑的頭發一綹一綹地往下掉，只一年時間，竟然掉得一根不剩。她左手挎個竹筐，右手握著鐵耙子，滿村跑著拾豬糞時，身后多出一群圍觀的孩子起哄，這像一根根冷硬的刺，扎入她年幼的心里。她瘋了似的跑回家，撲到母親懷里放聲痛哭。

“蘭兒，你命苦呀！媽會想法子，定要把你這病治好。”此后，她跟隨母親踏上漫長求醫路，試過各種偏方，吃剩下的藥丸殼能裝兩蛇皮袋。頭發總算長出來了，只是由于長年用藥，原本羸弱的她，顯得越發單薄。更糟糕的是，她的性格變得極內向，羞于見人，時間一長，連說話也結結巴巴的了。

真是舊傷剛愈，又添新愁，口吃，帶給她更多的屈辱和苦楚。

在師范學校就讀期間，她不敢參加學校的活動，怕人前出丑。在無數個夜里，她感到有一只丑陋的蠶，一點點地噬咬心葉。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痛。情急之下也曾亂投醫，她買回“口吃矯正器”，結果不過是騙人的東西。口吃這個惡魔，藤蔓一樣纏上她嬌弱的身體，讓她苦不堪言。

畢業后，懷著對大都市的向往，她背起行李，孤身一人來到上海。她艱難地尋找工作，簡歷投出一份又一份，都如一粒小石子沉入水中，悄沒聲兒的。后來，遇到一家文化公司招文創人員，她原本有些文字功底，總算被錄取了。

她在郊區租了間房，每天清晨五點起床去上班，路上要換乘三趟公交車。她很珍惜這個機會，做出的文案深得老板賞識。奔忙之余，她不忘讀書寫作。那些千瓣蓮般清芳的文字，不斷綻放在報紙雜志上；而口吃，依然是卡在喉間的一根刺。她從不參加任何聚會，也不愿跟編輯、文友會面。

后來發生的事，又一次把她卷入悲苦的汪洋。

那次，公司在打一個勞動仲裁官司，開庭前，律師突然發現一個文件忘記帶了。偏巧同事們外出參加活動，她接到電話，律師讓她把只有一頁紙的文件快速讀一遍給他。她心里很急，咽喉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額頭沁汗，眼含淚珠，愣是一個字也讀不出來。結果官司打輸了，她被老板狠訓了一頓。她昏昏沉沉地走出來，邊走邊咬舌頭，用力咬，狠勁地咬，就是這不聽話的舌頭，讓自己蒙受這等恥辱。

她的心情變得煩亂，一夜一夜睡不著覺，白天神色萎靡地坐到辦公桌前，總感覺別人的目光怪怪的，帶著嘲笑和冷諷……她想躲，想藏，卻無處隱身。

到醫院檢查，醫生說是患上了抑郁癥，除服藥治療外，勸她休養一段日子。

抑——郁——癥？在報紙上見過這方面的報道，多少名人因此自殺，自己竟患上這可怕的精神疾病。她心里騰起無望與孤獨，逃也似的回到小山村。

她漫步在村頭的小溪邊，心里涌起千般苦澀。此時，她聆聽到清脆的流水聲，如大珠小珠迸濺，時而悠揚，時而輕靈，好一曲幽然清悅的天籟之聲。她循聲望去，是湍流的溪水，撞擊青黑色的石頭發出的聲響。

她問自己，溪流遇到石頭才能發出悅耳的流水聲，而自己遇上挫折就要放棄生命嗎？她才20來歲，人生才剛剛開始啊！這些生活中的磨難，不正是阻擋生命河流的巨石嗎？

這潺動的流水聲，使她的心，終于可以安靜下來，傾聽內心的聲音。

靜養了一段時間后，她返回上海。說到底，疾病源于自身的心障，她要拆掉心靈的樊籬。她決定朗讀，每天用最快的語速誦讀100頁書，手里握本書，隨時打開閱讀。這是個很笨的辦法，但堅持下來效果明顯。一年后，她基本擺脫口吃，抑郁癥也基本自愈。

若是到了大庭廣眾之下，還能這么淡然自如嗎？她心里沒底，決定做個大膽的嘗試。她準備到上海地鐵一號線上進行地鐵演說，以徹底突破語言難關。

她化了個淡妝，來到人潮密集的地鐵站。經過艱難的內心爭斗，她終于跨進車廂，微笑著高聲說：“親愛的朋友們，你們好！在這里，請允許我為朋友們進行一段簡短的演說……”人群中投來各種目光，疑惑、贊賞、詫異、漠然……自然也會有誤解，甚或難聽的話彈來。一切都在預想之中，她坦然面對，完成了連續20天地鐵演說。最后一天演說結束，她有了一種脫胎換骨般的輕松。多少惆悵，多少悲傷，從這一剎那起，都付風塵飛揚。

寫作和演說，如長出的一對翅膀，帶著她去追逐夢想。現在，她已是出版多本專著的青年作家，是面對著上千聽眾也能從容自若的演說家。她有一個悅耳的名字——納蘭澤蕓。

而今的納蘭澤蕓，是一位明媚如花、自信綻放的女子。她從流水聲中，聆聽到生命的清唱，熬過苦寒的嚴冬，迎來人生花開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