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釗
冬去春來的北極,海冰漸漸消融,北極熊覓食已越來越困難了。饑餓的它,向躺在海灘上的海象群發(fā)起進攻。可是,海象皮太厚、牙太礪,北極熊非但未能得手,反而為海象所傷。看到北極熊晃著笨拙受傷的身軀,無奈地離開,在海灘上刨了一個淺坑,伏身躺下喘息,不免對其生出一種莫名的同情。看紀錄頻道的這一節(jié)目時,我忽然在想,我為何會同情北極熊呢?是因為北極熊有著與大熊貓一樣的憨態(tài),有著可愛的笨拙么?而海象,臃腫的身軀、丑陋的外表、可怕的獠牙,那一近乎噸重的肉,就該是北熊的最好食物么?稍稍冷靜下來,又在想,如果我站在海象立場上呢,那海象就該被北極熊吃掉么?海象為何就不能打敗北極熊而生存下來?
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不認真去想便大多似行云流水、過眼煙云。可如果要細想,又對自己何以會這樣想而莫名所以,比如熊與象的問題。現(xiàn)在想來,人可能不自知,或者無意識,但每個人卻總是有一個識與行的立場的。比如我是擁北極熊的,但一定也會有擁海象者,倘使二者來一場辯論,一定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因為在這里并沒有“誰就應(yīng)該是誰的食物”這個標準,這個“永恒的真理”,這個“絕對的是與非”,有的只是事實。事實是,海象與北極熊之間這場生存之爭,只有體力、本能與運氣的較量,結(jié)果只有或者海象保住自己的生命,或者北極熊填飽了肚子。它們都在為自己生命的存續(xù)而活著。它們所遵循的唯一法則是自然法則。
人,作為這個星球上具有最高智能的動物,是這個世界的命名者與能動者。人在自己生活中,總是要給自己所看到的事物一種判斷,為自己要做的行動做一個決策。而這時,常常是你所持的立場決定了你怎樣想,怎樣做。所以,你的立場決定了你是誰,你何以是誰。
哈耶克主張每一個人在具體時間、地點,對具體事情由自己來決策。而人的一生,是由連續(xù)的“具體時間、具體地點和具體事情”構(gòu)成的。所以,反過來,當(dāng)你能夠在具體時間、具體地點,對具體事情都由自己來做決策時,你將會是一個完全具有自己決定自己命運權(quán)力的人。
對于“讓每一個人的識與行都由自己來做決定”這件事,有很多人是不以為然的。因為他們覺得如此以來,這個社會必定糟透了,這樣的社會將變得充滿傾軋與欺瞞,將難有公平與正義可言。對此,其他地方如何我不敢議論,僅就中國而言似乎是過于悲觀了,因為我們奉行了兩千多年——現(xiàn)在正被一些學(xué)者不但在中國普及且努力地推向世界的儒家學(xué)說,是講“人之初,性本善”的。一個人人“性本善”的社會里,讓每一個人依自己立場決定自己的言語與行動,怎么會糟透了?相反應(yīng)該是一個“人人都奉獻出一點愛的世界”呀!
其實,這種“糟透了的”悲觀論仍然是一個立場問題——所持的只是一種單向視角立場。倘以全面眼光看,即使人性是惡的,當(dāng)每一個人都在依自己立場來決定自己的言行,所做出的決定即便全是自利的,那么他也會考慮這自利是否行得通,因為他身邊每一個人也都在為自己謀。當(dāng)人人都在為自己謀時,一如刺猬們偎在一起取暖,理智的人便會找到一種規(guī)則,即契約精神——在彼此的試探與談判中,尋求利益平衡,并將這一精神約定為共守的法則。
去年夏天,與一位學(xué)者閑談。我問他:“當(dāng)今各種議論橫飛,難道就不能找到一個共識么?”他說:“人類不能有共識,也不會有共識。”他解釋說,一是人各為自利而存,原本就沒有絕對的共識;二是如果人類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共識,那么,就必定會有人宣稱自己找到了它,掌握了它,就會用一種方式驅(qū)動著人們自愿或不自愿地去奔向它。到頭來,這個共識就會成為不容任何人質(zhì)疑的真理,而那個宣稱發(fā)現(xiàn)它并“掌握”了它的人就會成為人的“上帝”。他說,人類已為此吃了很多苦頭了。
我明白也認同他的意思,每個人雖然都有自己立場,但你并不一定能像哈耶克所希望的那樣,能夠依據(jù)這個立場決策自己。可我又在想,造就一個能讓每一個人完全依據(jù)自己立場決定自己的識與行的社會平臺,豈不是也可以成為共識么?比如伏爾泰的“雖然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拼命捍衛(wèi)你說話的權(quán)力”。再比如胡適晚年曾多次說過的:“我現(xiàn)在才覺得,容忍比自由更重要。”
所以,對于每一個人來說,當(dāng)你能夠使用你的立場時,你是否在想著用你的個人立場來“統(tǒng)一”別人立場呢?活躍的社會應(yīng)當(dāng)是,只有你尊重、容忍他人立場的存在與使用,你才能擁自己立場。否則,社會將是寂寞與失去活力的。這恐怕也是歷史證明了的“共識”。
(作者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