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沙雞振翅

呂慧明

我們這個地方，一到冬天便寒風呼嘯，幾乎所有的生物銷聲匿跡。芨芨草搖晃著枯萎的莖稈，兔子和狐貍躲在洞里呼呼大睡……

然而，沙雞更加活躍了。每年十二月，會有成千上萬的沙雞從我們的頭頂掠過。所過之處，遮天蔽日，引得人們駐足圍觀，它們扇動翅膀的聲音，驚動羊群四下逃竄。那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鳥兒，羽毛鮮艷，神情驕傲，單調的藍天之上，成為最美麗的點綴。

有一次，我出去放羊，撿到一只翅膀受傷的沙雞，翅膀有一塊已經掉毛，洇出鮮紅的血。看到有人過來，它拼命掙扎地扇動翅膀。我想一定是它飛得太快撞到電線桿了。對這樣的事情我們已經司空見慣了。

于是，我冒著被啄傷的危險給它包扎了傷口，為了防止貓狗的騷擾，還特地把它關進籠子。當然也是防止它偷偷溜走。因此，我多了一項工作，每天按時喂它糧食和水，觀察它每天的進食情況。如此半個月，它竟然慢慢地痊愈了。我知道，該把它放到大自然里去了，遼闊的天地才是它的家。誰知這家伙，并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們這才發現，它的眼神沒有了剛來時的凌厲，對人不再防備，人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喉嚨里發出咕咕的聲音。它整天惹是生非，和狗搶食，與雞奪糧，上躥下跳，搞得家里雞犬不寧。

俗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就在某一天，這家伙在雞群里爭奪食物時，被暗地里潛伏已久的貓，突然襲擊。一陣騷亂之后，只見這家伙在貓嘴里，撲騰著翅膀，隨后和貓一起消失在我們的視線里。

我媽說：“早知道被貓吃了，我們就應該把它殺了，自己燉了呀。都養得那么肥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城市里開始流行吃野味。有人把撿到的沙雞拿到市里的飯館去賣，竟然賣了十塊錢一只。從此人們開始沸騰，商量著如何換取更多的錢。

那些自由自在翱翔的鳥兒，呼嘯著從高高的天空掠過，渾然不知人類的險惡用心，它們怎么知道人類欲望的黑洞一旦被打開，會吞噬世界上的一切秩序和良知。

那是我見過的最大規模的屠殺。

人們把摻有毒藥的糧食，撒在空曠的大地上。那些整個冬天都饑腸轆轆的鳥兒，看到如此豐盛的食物，紛紛落下來，拼命啄食，全然不知危險降臨，自己將毒發身亡。中毒的鳥兒，在飛行途中突然墜落，掉在某個地方。人們開著車漫山遍野地尋，一車車的沙雞尸體運到了城里的飯館，端到餐桌上，最終被不認識的人吃掉。

后來，人們又開始結網黏鳥，夜間打開強光手電筒，趨光的沙雞，一個個自投羅網。聽說活沙雞可以賣到20塊錢一只，城里的人喜歡吃新鮮的。

不到兩年，冬天的天空再也看不見沙雞們美麗的身影。那些賣沙雞得來的錢，在過年親友聚會的賭博上，輸得一干二凈。

我覺得既平靜又難過。我什么也沒有做過，因此沒有受到良知的譴責。也因為自己什么也沒有做，無形地助推了這場殺戮。這世間有多少美麗的事物，因為我們的欲望被摧殘；有多少虛妄的靈魂，對自己所做之事毫無反省，也因此輕松走完一生。

還好，幾年之后，它們又出現在我們的視線里，天空偶爾會飛快掠過一群沙雞。也許過不了多久將會孕育更多的生命。

但愿世界從此安寧，波瀾不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