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藝之微，亦未可忽

一藝之微，亦未可忽

徐志頻作家、評論家，湘商文化發起人之一

《致霖兒 1861年（咸豐十一年）六月二十三夜》這封信里，左宗棠與兒子詳細說起了書法。本篇不妨從書法切入，作為打開左宗棠心門的一個窗口。

左宗棠的書法，今天收藏界奉為上品。對外行來說，怎么品鑒左氏書法？左宗棠這里夫子自道風格：“端秀。”即端莊、秀麗。

左宗棠說，“字為心畫”。落在紙上的文字，是人內心的一張圖畫。“端秀”兩字，是左宗棠的“心畫”。端莊指品行，秀麗指神韻，集中國南、北文化精華之妙。北方文化“端莊”，但一味端莊下去，就成了“呆板”；南方文化“秀麗”，但秀麗到底，就成了“柔媚”。端莊中有秀麗，秀麗中見端莊，是左宗棠書法。這是登堂入室玩味左宗棠書法的入門鑰匙。

兒子這次寫信，不但書法潦草，而且連寫兩個錯別字，將醴陵的“醴”寫成了“澧”，何必的“必”寫成了“心”。左宗棠很不高興，敲打兒子趕快改正。

這是在小題大做嗎？

左宗棠說：“粒谷必珍，富之本也；只字必惜，貴之原也；微命必護，壽之根也；小過必懲，德之基也。”

“只字必惜，貴之原也”，珍惜筆下的每一個字，是人立文品、文德之根。寫文章的人都有過經驗，盡管已經十分謹慎，筆下還是容易出錯別字。讀過文章的人多有這種體會：正看得入神，陡然冒出個錯別字，咯噔一下，作者的水平，掉了幾個檔次。更糟糕的是，對整部作品開始不放心，老懷疑其他地方還有問題。

不放過小錯小過，基于中國那句老話，“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左宗棠習“實學”的精確技術思維，是當時中國人所稀缺的。中國人追求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醫生開藥，廚師配鹽，只有“少許”“酌量”模糊概念，沒有具體數字標準。我們很少想過，將一噸黃金移動1米，容易做到，但移動1毫米，沒有人可以手工做到。世上最難的事情，是精確。

因此，“零錯誤”“零失誤”是一種追求的方向。如果放棄，則松之一寸，退之一尺，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所以左宗棠說：“一藝之微，亦未可忽。”

“藝”在古代指技術，“六藝”即六種技術：禮、樂、射、御、書、數。

左宗棠在《與孝威 1861年（咸豐十一年）六月二十五日》信中全心教兒子處理具體事，不厭其煩。他安排孝威“五百金賻羅近秋，二百四十金賻史聿舟”。

“五百金、二百四十金”分別是楚軍營官與哨官陣亡的撫恤金標準。哨官不及營官的一半，可見是根據將領的實際作戰貢獻而定。

左宗棠懂得《易經》的平衡之方，為了彌補史聿舟撫恤過薄，特批其兄史翰舟入軍謀職。這事實是給他一條“財路”，只是臺面上不能這么說。但史翰舟人過于老實，無法勝任軍隊靈活的工作，左宗棠只好又打發他6兩銀子回家。左宗棠已經仁至義盡，史家人應該沒有什么可埋怨的了。

上封信里妻子推薦周慶，左宗棠推不掉，就將他暫時安置在軍裝局，搞后勤服務。正是這樣事必躬親，點滴安排到位，左宗棠才既照顧了人情，又不影響軍隊戰斗力。如果感情用事，大而化之，楚軍恐怕早已戰垮了。成功者背后必有許多導致成功的細節，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