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鹽

劉貞

周末我先生的朋友摩西搭便車回鎮子，一上車就很開心的通報說，我有一個好消息。

我以為他求婚成功了。結果他說啊，這是第二個，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找到我爸爸了。

摩西姓褒曼，他養父是有瑞典血統的美國人，養母伊倫是英國傳教士的女兒。他們二戰時期來到日本，摩西是他們收養的第三個日本孩子。摩西有五個兄弟，六個姊妹。他的媽媽伊琳很健談，每次提到他，都會很憐愛的說啊，我的小摩西。根本無視他180公分的身高和180磅的體重。

摩西是個闊臉膛濃眉的漢子，不刮胡子就像蠟筆小新里頭那個黑社會氣質的園長。但是見到小孩子，他的眼睛里就會打了柔光，非常甜蜜。我想他有一顆嫵媚細膩的心靈。

雖然沒有圣經上描寫的那么俊美，但是我們的朋友摩西體型健壯，目光堅定，看來的確能喝止紅海。他性格很隨和，會彈琴，也喜歡唱歌。對女士很有禮貌，一直是受歡迎的單身漢。年過四十，終于情定臺灣女友，我們都為他高興不已。沒想到連親生父親都找到了，更是意外之喜呢。

他說我上周去見了他，我父親他是大正年間的軍人，已經快九十歲了，濃眉闊臉膛，眼神兇悍。但是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睛變得很溫柔。哇，原來他就住在隔壁縣的某個鎮子，幾十年來一直住在那兒。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從小我就覺得，我和其他褒曼有點不同，比如眼睛的形狀比如講話的樣子，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不同，原來這些不一樣是從他那里來的。我爸爸很高興，他說家里還有其他的兄弟和姐妹，但是他們來看我都是為了我的房子和田地，他說那時候是真的沒有辦法，所以把你丟棄了。

摩西說我知道啊，我不恨他。說是一點也沒有傷害吧，也不可能。但這都是神允許的。我很高興他主動找我，接到鎮公所電話的時候，我放下心來，啊，原來我是從那個地方來的原來我是有出處的一個人。

他父親一再說要把房產和田地留給他，作為對他這些年失散在外的彌補。我們開玩笑恭喜他榮升地主。他笑著說房子嘛，我不會要的，并且我已經跟他說了，不久我就會去臺灣工作了，和我的未婚妻蘇一起。但是在日本的話，會每天去看他。

摩西說請為我高興，也為我爸爸祈禱，希望他歸向主，因為重新得到我而感謝神。

我覺得摩西非常幸福，比我認識的大多數人都幸福，他有一對太好的養父母，他們教會了他愛，而愛，確保了我們將明亮、正直、善良的面對生活。

拋棄有非常多的借口，因為窮困，因為戰爭，因為疾病，因為厭倦，因為恐懼，因為慌亂。而原諒，只基于一個理由，就是愛。

我很高興我們的朋友在面對這樣戲劇化的相遇時，沒有被惶惑煎熬，沒有被仇恨宰制，他那么平穩又安然的接受神的安排，愉快的擁抱前塵包容往事，把愛和光亮帶入他父親衰朽的暮年。我為那個叫蘇的臺灣姑娘開心，她遇到了一個多么好的人啊。

摩西說我爸爸和媽媽都很高興，在我去臺灣之前，見到我的親生父親，他們也覺得，這是神給的祝福。

在樓下我們遇到了住在拐角的湯姆叔叔，他罹患阿茲海默癥很久了，摩西問他天這么晚了，您這是要去誰家呢。湯姆叔叔笑瞇瞇的說，哦，我想我是在去夏威夷的路上。

摩西說送他回家，也許順便喝一杯雞尾酒。他對湯姆叔叔很大聲地說我前幾天見到我爸爸了，他很好，很健康。

湯姆叔叔笑瞇瞇地說嗯，我想我也見過他，他很健壯，濃眉毛，就像你一樣。我們約好了在溫泉見。

時間那么短，人生那么擁擠，記住美好的已經夠累了，為什么要被抱怨，仇恨，和遺憾塞滿胸臆。

被神揀選的人，靈魂里都有天真的戳記，我很幸運能和他們生活在同一個街區，記錄這些關于愛的故事。認識他們之后，我開始相信，基督徒，是這世上的鹽，而他們所踐行的愛，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有滋味。

周一，我推著腳踏車，沖著在河堤上散步的湯姆叔叔擺手，他問我小姑娘你去哪兒。我說去鎮上超市買香油。他搖搖頭說啊，菠蘿更好吃，你應該去泰國。

在水果區，摩西的媽媽伊倫快活的跟我招手，說ada，我的小摩西要結婚了，他要娶一個臺灣姑娘。聽說了嗎。她擠擠眼睛說晚婚有晚婚的好處，比如可以少后悔幾年，我在這方面有很深的教訓。她看看旁邊的丈夫，說放心吧，菲利他耳背，聽不見，我們就是這樣過了52年。

菲利先生笑瞇瞇的說，親愛的，是5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