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人生

歐陽榮良

在這個電子媒介時代，我尤其推崇紙質閱讀。新月掛窗，夜讀僅隔著月光。撫摸一本好書，目光和手指從紙頁上滑過，你內心會靜下來，這是個儀式，就像品茶，和一個美好的朋友對坐。

夜讀，最美好的生命舉止。就精神的端莊和美感而言，我推崇羅曼羅蘭和茨威格，我稱之為“人類作家”。他們的文字有一種罕見的高尚的紋理，有一種抒情的詩意和溫潤感。羅曼羅蘭和茨威格對熱愛的事物有著毫不吝惜的贊美，尤其對女性，極盡體貼與呵護，很紳士、很君子，他們是天然貴族，我欣賞這兩位作家的心性和教養，我高度信任他們的文字。

夜讀是一道茶。茶有恬淡、苦澀之分，但味澀的也未必不是好茶。對于夜讀者來說，無異于一道自酌自飲的“功夫茶”。

讀完《白鹿原》，透過書中人物命運的起起伏伏，終會讓人明白那句：“凡遇好事的時光甭張狂，張狂過了頭后邊就有禍事；凡遇到禍事的時光也甭亂套，忍著受著，哪怕咬著牙也得忍著受著，忍過了受過了好事跟著就來了。”如果僅僅是在微博中讀這個段子，可能覺得是有哲理的一句話，而讀罷全書，才能更深切的體會其內涵，這或許是學者推薦深閱讀而摒棄碎片化閱讀的原因吧。

夜讀是一壺酒。這時的你，就像一位貪杯的漢子，明知酒力不勝，也要暢飲一瓶“白蘭地”，逞英豪，過神仙癮。史書傳記之類是越喝越香的陳年老酒；李杜蘇辛的詩詞則屬于“酒香飄處人皆醉”的烈性糟燒；而葡萄美酒般酸甜可口的散文，最能引人入勝；還有飛觴醉月、蕩氣回腸的小說、隨筆，也沾滿了濃濃的酒色酒香，使夜讀者神往情迷，使原本深沉的夜晚變得特醇！

作家楊絳說：“這個世界好比是一座大熔爐，燒煉出一批一批品質不同而且和原先的品質也不同的靈魂。”而在讀過一些書、經歷一些事情之后，越發覺得，在這座大熔爐里，人有時候需要刻意的去修煉人生，而讀書則是自我修煉的一種方式，因為社會發展看似隨著時代進步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其實變化的只是外在的形式，而評價的標準、道德的尺度、追尋的根本意義都不曾發生變化，而這才形成了讀書最大的意義。

夜讀是一面明凈的鏡子。“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夜讀的鏡子如陶公的詩句一樣纖塵無染，而又直面心靈。愛照鏡子，固然是出于對自然美的一種永恒追求。夜讀同樣令你的心靈變得愈明亮、愈美好。倘若有一晚，你對著鏡子撫摸到自己的皺紋時仍有一份坦然，那，就是一種精神世界的升華了……夜讀的鏡子一如夜讀者雪亮的眼睛，叫一切假、惡、丑無地自容，堪稱是真、善、美的理想園地。讀書不為別的，是讓書里的那些精神光線或美學營養，照亮我們，提升我們的心靈視力，滋養和愉悅我們的人生。有句話說得好，“你喜歡這些東西，說明你本身即屬于這些東西”，除了意義，要尊重自己的喜歡或不喜歡。一本書，若既有意義又有意思，那最好了。

夜讀，就是在兩三個小時的時間里，走完別人一生的路途，化我為他的去約會、敘情，化我為他的去經歷世事磨難、體會人間苦幸。在這一過程中，有時，你是一個君子，在大是大非面前你有所堅守，似乎在干著經天緯地的大事業；有時，你又是一個呆呆卻滿腹詩書的書生，于孔孟禮儀教化中度過自己的一生……而所有的這一切伴隨著書的結尾再去回望時，你才明白：這一生，什么樣的選擇，什么樣的堅守，對你才是最有意義的。

于是你在自己現實的生活中，得到了“二次人生”的機會，你知道什么樣的堅持有意義，什么樣的堅持不后悔，你知道怎么去應對那些可能在你這個年齡無法應對的事，因為，你又回到自己曾經的生活中，你有可能依舊率性，但不至于追悔莫及。或者，你在酣暢的夜讀中，透過審視別人的生活，審視歷史人物的命運，體會了命運的跌宕起伏，從而有了你與眾不同的生命感悟與體驗。

調勻你加著古音今聲的呼吸，靜靜地夜讀吧。古人早就信奉了夜讀是一種力量的蘊藏，才有了“鑿壁偷光”“囊螢映雪”的佳話，才有人知曉了靜能開智、夜讀生慧的道理……醉在夜讀里的感覺，的確很好。留此刻一片真，伴傾心這份愛。平淡的日子，因為有書香隨你入夢而顯得瑰麗無比。擁簇了這一夜一夜的靜，在每一個清晨里，你都將會有再一次蓬勃的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