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破一切狂熱的愚蠢

黎力

原著：米 . 布爾加科夫【俄】

導演：孟京輝

演員：劉曉曄 王印 賈亦堃 侯亞文

到底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這種令無數非科學家爭論的問題在我看《不祥的蛋》之前也有過好奇，甚至邊看邊還在思考世上是否真的會有這種神奇的紅光存在。布爾加科夫的聰明及偉大之處就在于，他在1925年出版的小說里就已經預言式地看到了幾年乃至幾十年之后的工業社會人類的悲哀。

1928年的夏天，小城養雞場突如其來的雞瘟，沒有來由地突然發作并蔓延全國，卻又戛然而止。這只是純粹的偶然事件，還是上帝對人類的懲罰，還是更大災難前的預兆？而在大學實驗室里，佩爾西科夫教授偶然間發現的那一束生命的紅光卻能加速生物的生長速度。就在政府不聲不響地加緊恢復工作的同時，農場主羅克產生了借助生命之光來快速恢復共和國養雞業的念頭，相關機構及最高領導人無限支持和贊賞，就這樣陰差陽錯，聲勢浩大的怪物全部被快速繁衍出來且所到之處全都遭受了毀滅性的破壞，它們甚至開始逼近莫斯科。如果說之前的雞瘟只能歸結于天災的話，那么后來的一切就不能不稱之為人禍了。工業革命以來，科學成了我們新的上帝，我們堅信它的無所不能，崇拜它的無上權威。然而如今，在經歷了數次現代武器及人工智能的打擊之后，我們更多的是畏懼，擔心人類的未來是否會毀滅在自己創造的一切手中。

導演孟京輝的聰明之處，就在于他又一次選擇了一個荒誕且精彩的故事給觀眾呈現出來。數十年前的小說情節絲毫不會與現實社會脫節，反而在剛剛結束的人與機器圍棋大戰之后別有意味。通過舞臺的呈現，我們對權力的投機分子嗤之以鼻，對學術界的抄襲拼湊之風深有同感，還有對急功近利的統治階級的嘲諷和社會底層人民悲哀生活的感嘆。這是十分典型的孟氏戲劇的風格，荒誕、離奇、突兀、瘋狂，卻又是一切現實的綜合。有著噴薄而出的喜劇的外殼，卻是一出戛然而止的悲劇。

初見舞臺，一個巨大的斑駁的圓球，好似地球？月球？太陽？還是那顆不祥的蛋？肥胖且粗俗的佩爾西科夫教授深諳學術界與權力掌控者的門道，對助手、對學生的嘴臉，與教育委員會領導的斡旋斗智，還有接到最高領導人電話時的畢恭畢敬，這是一個典型的丑陋的社會角色，卻也是這個社會中重要的形象。演員劉曉燁，最早是在《兩只狗的生活意見》中見到他，印象中是一個口條極順且模仿力不錯的胖子，不過彼時的作品更像是相聲，遠不及這次的舞臺完整性和表現力。無疑他飾演的教授是賣力的，戲謔助手、調侃學生、嘲諷村民，那惟妙惟肖的雞死（shi）舞難道不是對刻板僵化的表演風格地諷刺嗎？還有“蛋生雞雞生蛋之歌”唱得不是人類現實的悲哀嗎？當然，演員在將真實的丑陋照進現實的同時，也不忘描繪些許的美好，農場主羅克對過往鄰里之間平淡生活的回憶，以及對人世間最俗爛的奸情的態度，這也許是偽善和專橫下的唯一真實。演員王印，從形象上比劉曉燁要更加符合傳統舞臺的要求，舞蹈演員出身的他在整出戲中充當了肢體表演的頂梁柱，不管是扮演給教授送唱片的前妻之子，還是身著芭蕾紗裙表現一只雞從生到死的過程，或是身背電話機扛著最高領導人的指示尋找教授的農場主，還是一人分飾兩角的助手伊萬和杰克，蜂擁而至的記者等等，他都比較準確地達到了角色的要求，同時也展現了良好的肢體功底。還有自始至終只會說“是的，教授”的小個子仆人，愚蠢又質樸的他最后慘死在無知瘋狂的民眾的拳腳之下，演員臺詞不多，且還身兼鼓手及合唱，與另一位吉他手一起成為這個舞臺上有力的支撐。

也許，有很多人會不理解為什么在小說中始終未曾露面的最高領導人，在戲中赤裸裸地變成了一副巨大的真實人像劃過整個觀眾席，讓人不禁回憶起在那個巨大的球體上投影出的上世紀20年代的真實畫面，還有故事的最后為什么會由演員間離地突然結束。但毫無疑問的是，孟京輝導演想要把觀眾“從虛偽的平和中揪出來，讓靈魂碰撞血肉”的目的達到了，雖然還不夠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