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熱血的莎劇

木葉

她，身著一襲黑衣，腳蹬黑色皮靴，凝神觀望著排練場里演員的一舉一動，專注而霸氣。她是雷國華，一位資歷豐富卻始終激情澎湃的創作者；她是新版《麥克白斯》的導演，此時距離在上戲劇院的正式演出還有半個多月。看完連排，她終于露出了笑容，感覺有了篤定的籌碼，興奮地與筆者聊起戲來。

莎士比亞應該富有激情

想排《麥克白斯》的念頭，源于她在中戲上學時看徐曉鐘老師排過的一版，當時雷國華就特別崇敬。后來決定排這個戲，是集成了她很多的心愿，但她心里明白《麥克白斯》是莎士比亞劇作中最難排的。她坦言，在最后要下排練場之前自己有點后悔了呢。因為她看過很多國外版本的演出，每個人都把這個角色演成冷血，連英國最偉大的演員最后演出來的都讓她看了受不了。

筆者很是好奇，為什么后悔？又為什么受不了？

她不假思索地回道：“因為他們全是冷血，他們要表達的真不是我要表達的。我希望這個戲是英雄的悖論，英雄被毀掉的悖論，所以它可以感動現代的觀眾，也可以使觀眾反思。我覺得這就是戲劇當今的任務，無論是表達形式，還是最重要的表演的情感方式，包括文化和文學性都應該在今天得到張揚。否則我們真是被泯滅了！戲劇的腐敗，也是戲劇英雄的腐敗，這么多的戲劇垃圾膨脹在劇場，難道不是英雄的毀滅嗎？戲劇本體就是一個英雄，然后被撕毀，我們現在就是修補，讓他重新站立起來。”

見她越說越激昂，筆者順勢問道：“那你是要做一個熱血的劇？”

她熱切地回應：“我絕對是，一定熱血。而且我特別崇尚——莎士比亞應該富有激情，特別是麥克白斯這么棒的一個英雄被毀掉了，如果我們不用極大的激情來表達他，那就沒有意思演這個戲，還不如誦讀劇本。”

把原著撕開來取舍

在改編劇本之初，雷國華有特別多的想法，想就三個女巫和麥克白斯夫婦做一個比較單純的戲，但后來還是感覺“薄”了。“畢竟這是為了紀念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所做的戲，我們有遵循的文化意義，那就是要尊重原著。”所以她又重新把原著拿出來，開始把原著撕開來取舍，最后把劇本去掉了三分之一，變成現在非常“精悍”的兩個小時不到的演出。

雖然是基于尊重原著的改編，雷國華還是對語言和劇本結構做了很多調整，但有一點是她始終堅定的信念——不要離莎士比亞太遠。“我不是做一個實驗戲劇，我做的是一個大劇場戲劇。我尊重文本給我帶來的養分，當我們超越不了他的時候，你還是要在巨人的肩膀上往前走。”

對雷國華而言，現在排這個戲是極其有意義的。“400年之后，你突然發現麥克白斯所崇尚的欲望，在人心中膨發的那種惡意越來越張揚，今天的這種惡意比任何時候都要厲害。”

在改編劇本的時候，她有一個非常強烈的“觸角點”——人類要有贖罪的意識。“我們造假奶粉，貪婪，可是沒有感到內疚，當你再去重讀《麥克白斯》這個戲的時候，你會發現其實再惡的人，就像麥克白斯的夫人，看起來像魔鬼一樣，但是在她心里最深處有特別柔軟的地方，她覺得無法饒恕自己的罪行。這個戲的現代靈魂就出來了，現代人沒有贖罪感，真的很可怕。”

讓它有“殘酷”的痕跡

排練三個多禮拜，劇組幾乎所有人都生了病，但大家仍舊使勁地在排練場爆發著自己最大的能量，不留一點余地地將自己賦予角色。看著這一群演員，雷國華很是欣慰。在排練時，她強調所有演員的表演不要間離，而是要來真的，用靈魂去撞擊。選擇那么“實”的表演，是因為她把它當作生活本體，她希望演員在舞臺上是他們自己。“在中國做莎士比亞有誤解，染黃頭、穿上莎士比亞那時代的服裝，讀那些我們不懂的語句，那種夸張、緩三拍的表演，太陳舊了，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當代的戲劇精神絕不是這樣。”

忽然，她開玩笑地說：“我這個戲，濮存昕演不了。”雖是一句玩笑話，她卻認真地解釋起來：“他演過莎士比亞戲劇，可是他演不了我的麥克白斯。他的身體狀態不具備當代精神，不等于他不好，那是北京人藝的風格。我們的《麥克白斯》是新鮮的血液，我相信這個戲拿到國際上去每個人都會喜歡，因為表達的情感是那么直接、真實，主題那么簡單、干凈。現代戲劇不是要別人讀懂，而是要看得暢快。”

雷國華要做的是那種真的，感動你靈魂的表演。“我是想要這個戲有非常多殘酷戲劇的痕跡，直接讓人心流血，直接可以戳痛你。”她堅決不要那種“莎士比亞語調”，因為她認為詩意本來就在戲里，演員把這個詩意從生活中生發出來，觀眾能聽懂，那就是最大的詩意了。所以，她在改編劇本時將所有費解、累贅、不舒服的詞全都拿掉，讓所有詞是白話的，像散文。“我決定把這個戲變成劇詩，劇詩的意思就是非常洗練、非常現代。不再束縛于拷貝400年前的莎士比亞，而是現代的，所有的演員表演一定是現代的，他們的戲劇節奏一定是現代的。我們在劇場中不會給觀眾一點點喘息之機，現在的觀眾思維非常活躍，你打他就反彈給你，不打就睡覺。現在的觀眾有所覺醒，尤其是上海觀眾，人們不再滿足于淺薄的狂歡，開始回歸理性的思考。到了該探討戲劇是否有尊嚴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做一個世界通讀版

找到了戲的靈魂，也做好了劇本改編，那么雷國華想要在舞臺上呈現一個怎樣的《麥克白斯》呢？

對于全新打造的這一版《麥克白斯》，雷國華很是自信。“我這版，希望演員、舞臺呈現，一定不同于任何國家的版本，但絕對是國際化的。我決不去把戲改成中國版，換成漢代的衣服、變成兵馬俑等等。簡單地添加中國元素，那是很可悲的。我愿意做一個在世界范圍通讀版的《麥克白斯》，具有現代人文精神，有國際文化意義的作品。現代人看我們這個戲會感覺——太美妙了！沒有一句話是聽不懂的，不覺得遠，感覺那么真實。莎士比亞寫的那些哲理的戲太棒了，殺人之前的虛偽，殺人之后的反語，我覺得臺下會有笑聲、有感嘆，因為讀解的是我們人類自己。”

雷國華在世界各地看過諸多版本的莎士比亞，她覺得在中國排莎士比亞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人文個性。“我希望戲劇找回尊嚴，我希望我們的戲劇可以真正走向國際，我愿意干這種事情，而且我也一定要干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