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顏冰心
村莊以南,愛情以北
沉淪之后,我無法洗凈傷口的沙
這樣親昵的稱呼,于我是久違了
我找遍人群、尋遍山岡,甚至
問過了街上的霓虹和江邊的漁火
橡樹籽說——
再堅硬的種子,埋進土里
都能長出新芽
或許,只有三月相信
愛情和綠色同樣海枯石爛
而六月的離原上,一把套馬桿的親吻
或一朵格桑花的香氣,都可能
是我們前世遺失的愛侶,在牧草瘋長后
與白馬或牛羊偷歡。對此
我選擇視而不見或聽而不聞,因為
我骨骼里的痛早已高出了水面
淹沒了整個,村莊以南
而愛情以北,城市更早淪陷
馬路上跑的從來不是馬車,一如
你心里裝的從來不是我,而我
也從沒在你心上走過
G弦風暴
我一直相信,每一場相遇
都與一樹梨花的命運大抵相同
盛放時越是酴,凋落時便越是寡淡
像這場沒有先兆的暴風雨
只一滴淚和兩滴汗,就摧毀了
整座城,和午后焦渴的三點半
我在大雨滂沱的街道穿行
心卻在寂寥的荒漠擱淺。看別人
腳下長出玫瑰,發梢結成比翼的蝴蝶蘭
才發現,自己的喉管早已枯萎
耳垂和指甲也已塌陷
像一場掌聲如雷的音樂會,曲終人散后
沒有追光的舞臺上,只剩一把大提琴
還在C大調的G弦上
孤獨地詠嘆
我的歌聲有多美,誰聽過會流淚?
我的世界多絢爛,誰又見過最后的桃源?
在那個細雨霏霏的午后,或
這個暴雨之后的夜晚
我終于開始,伏在G弦上寫歌
副歌的主旋就是——
我與巴赫,相見恨晚
冷煙花
與愛恨不同,我對雪的來去
向來,束手無策
蒼茫以外,我血色全無的心臟
像布滿龜裂的水泥路面
既無力將大雪緊緊擁抱
也不敢敞開胸襟任北風逍遙
只好,用事不關己的手法
將雪花的第六根扇骨折斷
好讓別人看不出我的悲喜,也猜不出
我的杏枝,紅了誰的墻垣?
雪一直下,像飽經滄桑的棄嬰
這么多年,隱姓埋名
把苦膽,舔成淚汪汪的黎明
那張蟄伏許久的信箋上
一闋蔚藍和一闋小令的蹉跎
在這個冷酷到沸騰的夜晚,老淚縱橫
四十年啊!時間冰冷,情節干干凈凈
如果有人,恰巧路過我虛弱的睫毛
看見一樹蠟梅或一朵白茶,那是我
用盡最后的體溫,綻放的煙花
雨夾雪的危險性
在北方,只有一場場的大雪
才是冬季里唯一靠得住的表達
名次或動詞,都更接近本性
即使不小心滑倒,也能保證
把渾身上下抖落干凈
說實話,我無法預見一粒塵的歸宿
就像一個不肖子孫
在送別奶奶之后,竟遺忘了歸途
其時,有人哭天喊地
有人,心如刀割卻保持緘默
除了我,所有人都看得出
這寂寞雨滴的背景有多遼闊,除了我
還相信兒時的一本書上說——雪
除了白色還有彩色,除了冷還有熱
我斷定
那些哭聲很大的人都不懂,除了我
十一月
當一滴水同時以兩種姿態回歸
舉重若輕,或舉輕若重
都會被一整夜北風打磨成使命。而那些
披著人皮的鬼和心懷鬼胎的人,都將
被這面鏡子,照出原形
發如雪
知道嗎?
挨過這個冬天,我最擔心的
不是手腳的老凍瘡,而是
還能不能找到,那個長滿杏樹的村莊
村莊很小,炊煙是母親呼出的檀香
豐收以后,雪花像十里八村的新娘
一朵牽著一朵,爭著嫁給
勤勞的青山與淳樸寬厚的河床
一大群諳情的喜鵲,也趕來賀喜
除了在雪地上大快朵頤,它們
還躲在杏枝和房檐下,偷聽那些
比玉米■還粗糙的情話
村莊里有黑哥哥和他白牙般的稻米
這輩子,他們是我最忠誠的親戚
至于那些,綁在風箏上的小辮子和
埋在谷垛下的小秘密
早就隨鐵軌一道漸行漸迷離
村莊老了
每到年關,父親先把胡子修剪整齊
再把一束束紅高粱和紅辣椒
掛滿自家的門框和村口的樹枝
說這豐收的果實,比紙糊的燈籠有生氣
能給遠方的孩子,一份靈魂的歸引
其實,無論雪多大
我都能找到老樹下的小村莊。那里
有我骨肉相連的姐妹,和
發如雪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