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霍迎接紅二方面軍

潘家珍（1915.12～1975.6），女，四川通江人。1932年參加中國工農紅軍。新中國成立后，被授予中校軍銜。榮獲三級八一勛章、三級獨立自由勛章、三級解放勛章。

為了與紅二方面軍會師、北上抗日，1936年春，紅四方面軍在朱德總司令等率領下翻越了終年積雪的黨嶺，到達了藏族地區爐霍縣。我當時在紅四方面軍總部四局工作。

一天，總部召開動員大會，朱總司令在會上做了報告。朱總司令慈祥的臉上露著微笑，他說：“再過些時候，我們就要和紅二方面軍的老大哥會師了！”會場頓時活躍起來，經歷過與中央紅軍會師的歡樂與分離的痛苦，我們愈發覺得和紅二方面軍會合是多么珍貴，每個人都從心坎里感到高興。接著，朱總司令說：“紅二方面軍經過無數次戰斗，粉碎了敵人的前堵后追，為了和我們會師，經歷千辛萬苦。請大家想一想，我們拿出點什么來款待遠道而來的親人……”這時會場更加活躍，大家紛紛議論：“草原上牛羊很多，買些牛羊吧！”“織些毛衣毛褲吧……”

朱總司令像看透了我們的心思，他大聲說：“我們除了買牛羊、做些糌粑、酥油送給紅二方面軍外，每個人還要織一件毛衣或毛褲、毛襪、毛手套送給紅二方面軍的同志，讓他們吃得好、穿得好，早日恢復健康，共同消滅敵人！”會場上響起熱烈的掌聲，在掌聲中朱總司令又對女紅軍格外提出了要求：“你們女同志應該多織一樣，特別是四川女同志都是勞動人民出身，在家背背兜兒背慣了嘛……”這句話把大家都逗樂了。朱總司令號召我們迅速行動起來，堅決完成任務，會議在熱烈的氣氛中結束。

大會結束后，當晚黨小組長就召集全局女同志開會，研究如何完成任務。經過討論，確定首先把羊毛運來撕松，然后再捻織。當時，我考慮了一下，在前方我們能夠冒著敵人的炮火運送武器彈藥，現在搬運羊毛也是能做到的，但是捻線、織毛衣都是技術問題，怎么解決？我把問題直截了當地提出來。當時，李淑珍、高必生自告奮勇報名表示自己會織，并愿意教會大家。接著，16歲的少數民族姑娘小李，也“唰”地站起來說：“我會捻毛線！”越討論越熱烈、越深入，辦法也就多了起來。大家的情緒很高，最后通過了和其他組挑戰的條件：看誰不怕困難！看誰先學會技術！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們就到二路的羊毛場去運羊毛。羊毛架子高高的，一排排直立著。我們搬石頭墊高，站在石頭上伸手還是摸不到羊毛，只得派人去借梯子。等了好久，不見借梯子的人回來，大個子高必生實在忍不住了，就往架上爬，爬也爬不上去。我們正著急，迎面來了一位背水的藏族嫂子，她望著我們笑，我用手勢比劃了一下，表示請她幫忙。她把水桶放在地上，一下子鉆到架子底下，解開架子開關，只見她往上一頂，架子上的羊毛就一捆一捆地往下落。我們不約而同地向她伸出大拇指，稱贊道：“莫莫耶耶”（藏語是“呱呱叫”的意思），她高興地“嘿嘿”笑起來。

我們背著羊毛，一個緊跟著一個，遠看像一條白龍在蜿蜒蠕動。當時正是3月上旬，地上的積雪很厚，天氣還冷，但是我們的熱情征服了早春的寒意，我們穿的單衣也濕透了。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們完成了運原料任務，雖然同志們累得腰酸腿疼，可沒有一個叫苦，大家都打心眼兒里感到快活。

把一卷卷羊毛撕松，看起來似乎是很容易的手工活，干起來卻不那么容易。羊毛絞在一起，絞得很結實，里面滲滿灰塵，還夾著很多羊糞。剛工作兩小時左右，我們的頭上、臉上、衣服上蒙了一層黃色的粉末，這種粉末隨呼吸跑到鼻孔里，癢得讓人難受，嗆得直打噴嚏，更令人惡心的是羊糞臭熏熏的。大家想，這樣臭的羊毛，怎能織成衣服當禮物送給紅二方面軍的親人呢？于是我們開動腦筋想辦法，決定把羊毛運到結冰的河里去洗，說干就干，緊接著繁忙的運輸工作就開始了。洗羊毛的同志不顧刺骨的雪水，把鞋襪一脫，褲子一卷，一個個像猛虎似的跳下冰河。小何找了根棒子，連洗帶捶，大家一邊贊揚一邊照樣干起來。棒子聲和歡笑聲夾雜在一起，就像紡織廠的機器在響……這時忽然有人驚叫了一聲，我轉身一看，小李摔倒在冰河里，我連忙把她拉起來，她渾身濕透了，還堅持干，叫也叫不回去。羊毛在女紅軍的手中被洗凈了。

沒有彈羊毛的工具，我們就用柳樹棍打，一邊三人，兩邊對打。幾小時后，羊毛像彈松的棉花一樣。小李教我們把木棒子用刀削光，把牛骨頭磨成一個小圓錘子，安在木棒下面自制紡錘，然后左手抓羊毛，右手轉動紡錘，紡錘一旋，就出來一截毛線，把大家樂得跳了起來。但等小李一離開，紡錘就不聽我們使喚，紡的毛線像根麻繩兒，急得我們頭上直冒汗。小李又耐心地教我們，捻線時應把羊毛順著拿。大家照她說的那樣做，一根根粗細均勻的毛線終于紡了出來。

我們不分白天黑夜地捻線，最多的才捻半斤，最少的只捻四兩。紅二方面軍的親人就要到了，這樣下去怎么行呢？我們邊捻邊討論。我忽然站起來拿著羊毛來捻，一下子能捻出三尺多長，接著小何站在凳子上捻，捻得更長了。經過試驗，大家都覺得很好，于是我們采用了這個新方法，每人每天捻到14兩，小李捻到一斤（即16兩），大家高興地唱起歡迎紅二方面軍的歌子來：歡迎二路軍，高舉紅旗向前進！……萬歲！萬歲！我們的會合……

毛線捻成后，開始織毛衣了。在藏族地區到哪兒去找竹子針呢？眼看時間逼人，送親人的禮物還是一團一團的毛線放在那里，真急人呵！我們只好找些柳樹枝來做針，這種針一用就彎得像弓，軟得無法使用……這時大個子張排長喜氣盈盈地跑來對我們說：“織毛衣的針已解決了！”“找到竹子了嗎？”大家迫不及待地問。他告訴我們，藏族同志聽說紅軍要織毛衣，剛才送來一根大竹子。我們馬上拿起刀動手削針，一會兒工夫，每個人都削了一副，怕針不光滑，又用沙子擦了一遍，還給黨校的姐妹們送了一些竹子，讓她們也制出竹針來。

正像朱總司令說的，我們在家背背兜兒背慣了，織起毛衣來，兩手僵硬不聽使喚，松一針、緊一針，織出來的東西很難看。小李織的襪子像個米口袋，直通通的。我們在李淑珍和高必生的指導下，不會就學，一天過去了，我們織出來的東西好看了些。大家都念著紅二方面軍的親人快到了，所以不分白天黑夜地圍在一起織。晚上酥油燈不太亮，可我們的雙眼就像明燈一樣，邊織邊唱歌，唱起“歡迎二路軍，高舉紅旗向前進”的歌子來，渾身是勁兒！

經過兩個月的“戰斗”，我們把羊毛變成了各種禮品。當禮品收集在一起的時候，大家發現毛衣的顏色有白有黃，感覺不如意，覺得這樣的禮物讓親人穿上我們心里也不舒坦。最后大家開動腦筋，想出了一個辦法，架起鍋來用水煮，煮后再洗一遍，經太陽曬干。我們看著一件件白得耀眼的禮品，高興得你推我打，我們完成了黨交代的任務，禮物交到組織上去了。

一天晚上，領導告訴我們：紅二方面軍的親人，明天與我們在甘孜會合。同志們都興奮得跳了起來！第二天是一個難得的晴天，紅日掛在高空，歌聲、鼓聲和口號聲震動著山谷，久久盼望的親人終于來到了！我們在激動和歡樂的氛圍中，緊緊握著彼此的雙手，有滿腹的話要說，可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高興得熱淚盈眶。我們心連著心，緊緊團結在一起，要把敵人消滅得干干凈凈！（編輯 葉 松）

（本文寫于1962年，作者之女劉南征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