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的出錢

介子平

從1894年孫中山在檀香山創立興中會到1911年辛亥革命，歷時l7年，先后共發動十次武裝起義，所耗資金62萬余港元，多由華僑資助。據辛亥革命后的統計，海外華僑共為革命捐款394.281萬元。民國成立后，南京臨時政府財政困難，各地華僑節衣縮食，捐款達600萬元。

開始時，革命經費主要來自檀香山。孫中山的長兄孫眉即捐助部分家產、賤賣耕牛充為軍餉，共籌得13000元港幣作為廣州起義軍費。之后，隨著革命影響的擴大，南洋地區成為款項的主要來源地。這些捐款者中有富商，但多為中下層人士。捐款并未因起義的屢戰屢敗而稍有心灰意冷，而是款項一次比一次多，數額一次比一次大。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在于孫先生個人的魅力，另一方面在于華僑自身的覺悟。他們身居海外，接受了民主思想，見識了祖國的落后，適得孫先生這樣的堅定革命家，于是紛紛慷慨解囊，不吝相助。華僑捐款義舉，實為革命后盾。

商人捐款，不乏記載，迥異的捐款用途，折射出捐款人的處境與位置。據清宮檔案記載，咸豐三年（1853）年底，山西商人共向朝廷捐獻的剿滅太平軍軍餉，逾270萬兩白銀，占到全國商民捐款的近一半。自同治五年（1866）到光緒九年（1883），左宗棠從赴任陜甘總督準備平定新疆到新疆正式建省期間，共向民間票號借款1165萬兩白銀，其中晉商就占到863萬兩白銀。后來晉商熱衷于捐官，雖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實職的候補，卻也光宗耀祖，心滿意足。此亦商人境界也。

1905年11月，孫中山在越南西貢宣傳革命思想后，前往歐洲籌措革命活動經費，其每每受起義經費困擾，“弟以刻下人心，機局皆有利可圖，而吾人不能乘時而起者，只以財政難題無從解決，故每每坐失良機，殊堪可惜！”此次恰與同乘一船的商人張靜江巧遇。張靜江與孫中山一見如故，對孫中山民主革命救國的行動很崇拜，見面后更是有相見恨晚之感。當他得知孫中山這次是為籌措革命活動經費前往歐美的動因后，便慷慨道：“久聞先生大名。余亦深信非革命不能救中國。近數年在法國經商，獲資數萬，甚欲為君之助，君如有需，請隨時電知。余當悉力以應。”

抵達法國港口城市馬賽后，張靜江與孫中山惜別，并告之自己在法國的地址，約定了日后互通電報進行聯絡的暗號。他對孫中山說：“今后活動經費有困難可直接發電報給我，并在電報中確定ABCDE英文字母為數碼：A為1萬法郎，B為2萬法郎，C為3萬法郎，D為4萬法郎，E為5萬法郎。我接到你的電報后，就會立即將款子給你匯去。”同時，張靜江還遞給孫中山一封信，信中夾有一張他親筆簽名的3萬元取款單，讓孫中山憑信和取款單到美國后去紐約市第五街566號他所開辦的通運公司找經理姚叔蘭，領取他資助革命的活動經費3萬元。孫中山最初心中將信將疑，到美國后便把信和取款單交給黃興，讓其取錢，以探真假。姚叔蘭見信和取款單后，便將3萬元錢分文不少地付給了黃興。辛亥前后，每當孫中山開展反清起義活動經費不足時，便會拍電報給張靜江請求匯款。張接電報后每次總是有求必應，按時如數將款寄到。其間有一次由于公司資金周轉困難，經費難籌措致使反清起義無法進行時，張靜江毅然將他在巴黎通運公司所屬的一個茶店賣掉資助孫中山反清起義。

1908年3月，孫中山為籌集云南、廣東起義所需款項，先后以“A”和“E”致電張靜江，張均將錢如數匯到。事后，孫中山命胡漢民寫信致謝，并詳述起義經過，張靜江竟復書曰：“余深信君必能實行革命，故愿盡力助君成此大業。君我既成同志，彼此默契，實無報告事實之必要。”

民國臨時政府成立后，財政經濟形勢十分嚴峻，日常開支難以維持，張靜江則帶頭以商人名義捐贈巨款。后來他一直在國民黨內擔任職務，多少有些呂不韋投資政治的意味。對此，孫中山曾解釋道：“張原屬富豪出身，黨內財務，唯張所為。”

愛國非教育而來，乃樸實而出，捐款非強壓所迫，亦自愿而為。其間，孫先生的宣傳如點燃導索、撥亮明燈之舉，所到之處，金石為開，此即領袖魅力所在。此等魅力，不在城府，亦在樸實，不在多慮，卻在真摯。1916年5月，中華革命軍在山東發動反袁起義。之前，吳大洲、薄子明到東京報告孫中山：“山東組織起義，現在已有二三千人有把握，只要給我們一筆經費，馬上就可發動。”孫問：“要多少錢呢？”吳說：“至少千元。”孫說：“好吧，昨天南洋華僑才匯來1200元，你們就拿1000元去吧。”過了兩天有人向孫說：“吳大洲等說的話靠不住，他們將錢拿到手在外面亂花。而我們在此生活都很困難，先生為什么輕易信他們的話受他們的騙呢？”孫說：“革命不怕受騙，也不怕失敗。哪怕一百件革命事業有九十九件失敗，而只有一件成功，革命就可勝利。”言者為之語塞。

不光是有錢的出錢，有錢的也出力。1895年，興中會發動廣州起義，檀香山一些華僑隨孫中山回國參加戰斗，鄭松盛、鄧蔭南等將自己的商店農場全部變賣，回國參加武裝起義，有人為此還獻出了寶貴生命。1907年3月，孫中山前往新加坡，領導興中會發動第二次武裝起義。隨后，委派新加坡華僑許雪秋、鄧子瑜分別指揮潮州黃岡起義和惠州七女湖起義；5月，余既成率700多名三合會員參與。1911年，黃花崗戰斗中犧牲的86名先烈就有31位是華僑。

古來商人重利輕義，但這要看在什么時候，國難當頭之時，不乏毀家紓難、義功纓冠之人。1938年秋，武漢失守，大量后撤重慶的人員和遷川工廠物資近10萬噸，屯集宜昌無法運走，不斷遭到日機轟炸。盧作孚集中民生公司的全部船只和大部分業務人員，分段運輸，晝夜搶運，上有日機狂轟濫炸，下有三峽急流險灘，經過四十天的搶運，終于在宜昌失陷前，將全部屯集的人員和物資搶運入川。在整個抗戰期間，民生公司共搶運了各類人員150余萬人、物資百萬余噸，遭日機炸毀船只16艘，犧牲員工百余人。民生義舉，對抗戰初期物資極端匱乏的大后方，解民倒懸，緩急燃眉，有弦高退師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