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是童年的紫色夢

繆金培

“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讀到魯迅先生筆下紫紅的桑葚，我又回到了被那軟軟的甜和深深的紫渲染過的童年。

那時候農村種桑養(yǎng)蠶，村南的沙灘地里種滿了桑樹，桑樹是長不成材的。每年秋后，細細柔韌的桑樹枝被一捆捆背回家，編成一只只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籮筐，背到集市上賣個好價錢。第二年春天，一壟壟桑樹的枝條，又如雨后的春筍似的冒出一尺桿頭。密密匝匝的桑葉迎著陽光雨露織就一幢幢綠色的屏障。我童年的快樂，都藏在散布著氤氳香氣的桑樹叢里，像躲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開心而幸福著。

我們的夢想與渴望，都藏在這瑩瑩的綠葉里，藏在前一年收割時留下修剪成叉子的桑條上。每隔兩三步遠，這些留做叉子的桑條裊裊婷婷地迎風俏立在桑樹叢中，我們的牽掛都集中在這些桑叉上了，因為只有它們才會在綠葉的下面綴著烏黑锃亮的桑葚，新長出的桑條是不會結桑葚的。我們仔細地尋覓著，耐心地等待著，急切地盼望著，這些高大的桑叉上，每一片桑葉都記錄著我們翻動的痕跡。它們在我們的關注下不緊不慢地發(fā)生著變化：先是一穗穗黃綠的桑花；接著是一嘟嚕一嘟嚕，星星點點的桑葚；桑葚漸漸長大，由青青的轉為淡紅，慢慢地通體紅透，再由紅轉紫，直至烏黑锃亮。小小桑葚一路的成長，大小、顏色、味道，由我們的眼睛和嘴巴全程攝入了心底。我們按捺不住那張饞涎欲滴的嘴巴，迫不及待地摞食起來。從桑樹開花的期待里開始，到收割桑條時結束，桑樹叢一直是我們魂牽夢縈的地方。

那曾是多么開心勾人的畫面啊！一排排桑樹套種在莊稼地里，莊稼有花生，有白薯，桑樹像忠實的哨兵，堅守在崗位上。桑樹叢中，一棵棵桑叉像威武的將軍昂首挺立，一串串紅、一串串紫的桑葚，在枝頭招搖著，賣弄著。我們一群不諧世事的孩子在花生、白薯的地壟間，追逐著、嬉鬧著，或躺或臥、或蹦或跳、或鉆進桑樹叢采摘桑葚，先是囫圇吞棗般摞食著，后來也細細地品味著，任那甜甜的蜜汁慢慢流進心里。

于是，上學的路被拖延了個把鐘頭，放學的路也被拉長了數十米遠，星期天我們依舊樂此不疲，奔向夢里都揮之不去的桑樹叢中。采桑葉的籮筐，打豬草的背簍都拋在了地壟外，當晚霞掛滿長空，父母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我們才猛一激靈，拍拍滾圓的肚皮，抹抹紅紫的嘴巴，鉆出了桑樹叢。母親的責備聲，某家大人喋喋不休的怨罵聲，充斥著耳膜竟也生出了老繭。誰讓我們放肆的吃相染紫了衣衫？誰讓我們妄為的嬉戲踐踏了莊稼？可是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們就匆匆吃點早飯，又在上學路上鉆進桑樹叢里，大把大把地摞摘著。

鼻涕包黑蛋說了一句“常吃桑仁兒可以緩解眼睛疲勞。”于是，我們這群從不提籃子摘桑葚的孩子居然提著籃子去摘桑葚了，滿滿一籃子桑葚被我們悄悄地從窗口放在了老師的辦公桌上。老師嚴肅地站在講臺前，拷問誰是“肇事者”，大家東瞧西望，擠眉弄眼，最后老師查不出原委，只得說笑著和大家共享。

在這之前，我們還從來沒有提著籃子去摘桑葚的經歷，因為桑葚到處都有，永遠摘不完。桑葚是屬于孩子的零食，我們沒有爭奪，我們學會了品嘗，學會了分享。那些桑樹們，也喜歡聽我們竊竊私語，喜歡和我們捉迷藏，喜歡擁著我們在陽光里歌唱。

“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吟著這樣叫人浮想聯(lián)翩的美麗詩句，想到在這物質豐厚的歲月里，在農家的采摘園里，再也回不到當年的場景了，不免心生遺憾。桑葚的顏色已經定格為我童年的色彩，它像一面鮮活的旗幟在我記憶深處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