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寂

秋微

這些架設在樓跟樓之間的移動索道讓每一個區的建筑群最終都像一個立體的網，四通八達，盤根錯節。基本上一個人的全部生活和工作需要都能在一個云移群之內解決。

作者按：人物名小蝶及故事結局乃戲仿林清玄同名小說，謹以此向前輩致意。

武錦程把那個激光儲蓄屏遞在小蝶手里。沒等她打開，他就掉頭離開了。

他想給她驚喜。

他跑出去兩三步就登上了一個云移，然后回望著小蝶。

小蝶手里抱著激光儲蓄屏，驚喜羞澀參半，微笑著，目送武錦程。他們就這樣在彼此激發的喜悅中仿佛感受到了時光的停滯。

那個微笑里充滿了喜悅。

兩個人距離隨著武錦程登上云移開始變遠，他們在越來越用力的對望里糾纏著不想解開的喜悅。

那是亙古以來就有的一種喜悅，不管時光在什么時候揀選了什么樣的情侶，都會在當愛來時給他們一份這樣的喜悅，這喜悅讓人因它相信會有海枯石爛此情不渝的存在，不管生活的方式如何變化，只要生命在延續，喜悅就從來沒有變化過。

武錦程在就要轉頭的時候發現小蝶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張著嘴沖他露出驚恐的神色。

“怎么啦？”他遠遠地問。

小蝶沒有回答，只是猛烈地沖他擺手。

武錦程不解其意，那是他看到她最后的樣子。

那個激光儲蓄屏里存的是早上 8 點的陽光。連續 7 天。是武錦程送給小蝶的禮物。2046 年之后，和北半球的多數國家一樣，中國的大多數城市，每年只有在 7 月中下旬的不到 10 天的時間里會在早上 8 點出現日出。這些陽光非常難得，收集這些陽光非常不易。

武錦程沒有跟小蝶說他花了多少心思，他知道小蝶需要這些陽光，而在初識階段，他能表達出的向她示好的方式就是給她的需要。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是在他和她分別所處的辦公樓之間的云移上。他看到她的時候，她的手中就捧著陽光。

云移讓那一次見面很像一個電影中的場面。

先說說云移吧。

自從新年開始，迎泰大廈和附近諸多的高樓之間都搭架了很多層新的云移。

“云移”是武錦程他們公司新投入的重點項目，誰起的名字已無從可考。

這些架設在樓跟樓之間的移動索道讓每一個區的建筑群最終都像一個立體的網，四通八達，盤根錯節。基本上一個人的全部生活和工作需要都能在一個云移群之內解決。只要用 APPS 鎖定自己所在的位置和目的地，立刻就能獲得最便捷的云移路線，然后只要就近找到一個公共座位或是扶手，輸入 APPS 提供的便捷路線密碼，就能被自動送達，一個云移群當中最遠的兩點之間也不過需要 15 分鐘而已。

武錦程就是在迎泰云移群里認識的小蝶。

他還記得那天她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立體的操作盤，里面熒光閃動，是盛夏的一縷陽光。

不知道為什么，小蝶跟陽光在一起的樣子，讓武錦程感到久違的心動。

他悄悄用 APPS 里的“遇見”功能記錄了小蝶的云移路線，回去上網之后找到了小蝶的資料。

小蝶是一個設計師，專門設計與太陽能相關的產品。他在網上看了她的作品，有太陽能音樂播放器、太陽能模擬植物、太陽能繪畫、太陽能寵物等等。雖然每一個產品都沒有太多技術方面的突破，但看得出設計上的用心。

雖然自從那一次世人皆知的天災發生之后，天亮的時間變得只有不到 8 小時，但小蝶的設計總能帶來一種復古之感，投身在她設計的產品中，仿佛能把人帶回到 2046 年那次大陸移動前晝夜交替分明的時代，那時候的世界，尚且有一種入世而不失格調的溫度。

后來，武錦程用電子替身在小蝶的模擬社區中跟她討論她的設計，他對陽光的理解和感受讓小蝶覺得十分知心。

武錦程喜歡跟小蝶在社區聊天，他喜歡她選擇的字體和電子替身的樣子。

他也給她看他為云移做的不同技術提升。

他們用各自的電子替身越來越頻密地交流。小蝶生日那天，武錦程在自己的模擬社區里為小蝶特別設計了一款新的植物。那是一朵像雛菊一樣貌似柔軟實則充滿生命力的嫩粉色的小花。他為這款植物命名為“小蝶”。

武錦程跟小蝶說，他要把這個植物的設計用在手上正在接洽的一個云移項目中。那是一個女性社區，在他給她看的電子設計圖中，交錯在那個女性社區空中的云移，從高處看，恰是一朵盛開的小蝶。

小蝶非常感動，幾天之后，她在她的社區公布了一首歌，是專門為武錦程寫的，名字是 《The way we are》。

他在手信中寫下問題：“你唱給我聽，好嗎？”

小蝶回答：“或許吧。”

再后來，他知道她在忙于一個設計，需要早上 8 點的陽光，他終于為她收集齊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

幾個小時之后，新聞鋪天蓋地都是討論云移的安全問題。

事故受害者武錦程作為云移制造公司員工的身份讓這個新聞增加了很多爆點。

那是云移自投入使用之后第一次出現錯軌意外。

有很多當時在不同層搭乘云移的人目睹了武錦程從迎泰跌落下來的畫面，心理專家和意見領袖熱烈地展開了各種忙碌。

而小蝶，只是靜靜地獨自在她的設計室里，她守望著武錦程送給她的陽光，那是他們第一次真實的見面，也是最后一次。

她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她是聲帶萎縮癥患者。

自從人類過度使用網絡，聲帶萎縮癥是人類物種發展中一個新的病變。

小蝶從生下來就發不出聲音。而她最大的夢想是歌唱。

那天，她在一個國外生物科技網站上看到了一款太陽能助力發聲器。她在訂購時對方告知需要晨曦方能啟動。

武錦程是那個幫助她實現夢想的人，武錦程也是她有生之年第一個期望為他發聲的聽眾。

只是她沒有來得及，甚至，在她看到錯軌的瞬間，沒能發出解救他的呼喚。

時光飛逝，早上 8 點的陽光越來越稀有了。

這樣想來，小蝶覺得，自己也算是擁有過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