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文 鄔建華
摘 要:通過對新疆漢族家庭視覺與物質文化現狀的調查,可以對少數民族背景下的新疆漢族做出地方漢族和兵團漢族的亞文化區分,在比較的視野中,總結和探討其家庭視覺與物質文化方面的獨特表現。與受少數民族文化影響較大的地方漢族相較,兵團漢族的日常生活審美呈現出自覺性不高、審美習慣的時代變遷性不大、與母體漢文化傳統日常審美系統有較大的疏離、地域的統一性較弱等特點。
關鍵詞:地方漢族;兵團漢族;視覺文化;日常審美
普通公眾的日常生活中處處充滿對可視物品的主動選擇和“設計”,這些非主流、非精英的日常生活形象和物質文化材料及其所折射的日常審美觀念,是新疆大眾社會文化狀況的佐證。在對少數民族文化背景影響下的新疆漢族家庭視覺文化的調查中,我們將新疆漢族從總體上區分為兵團漢族和地方漢族兩類亞文化群體。這兩個群體的公眾日常審美和視覺文化狀況,與內地任何一個省份的漢族都有諸多不同,新疆少數民族文化背景及其文化來源的多元造成了新疆漢族生活方式、價值觀念的多元和混雜,而兵團和地方漢族的這種多元與混雜的表現方式和原因又互不相同。
1 亞文化比較視野下的兵團漢族與新疆地方漢族
兵團漢族,是指生活于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簡稱兵團)的漢族群體,這是構成新疆兵團人口的絕對主體。1954年10月,中央人民政府決定10.15萬的人民解放軍駐疆官兵集體就地轉業,匯集7.40萬全國各省的支邊青年、學生、復員軍人組建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在新疆區劃范圍內成立兵團所轄的14個師、185個農牧團場中屯墾戍邊,承擔鞏固國防、維護祖國統一穩定的使命,在保衛新疆、建設新疆等方面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至2006年底,人口已達257.94萬人,比成立時增加240.39萬人,[1]88%左右是漢族。[2,3]從數量上說,近70%的漢族移民落戶兵團后從事農牧業生產勞動。①
而新疆地方漢族,是指生活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行政管轄的各地州、地區、市、縣、鄉鎮的漢族。從漢朝士兵的屯墾戍邊至今,這里一直演繹著民族遷徙和融合的歷史劇。但對當下新疆地方漢族社區和新疆地方漢族文化模式的確立,形成實質性影響的還是從清代開始的兵屯、民屯和犯屯。這三種屯田者是清前期來疆漢族的主流。民國時期的新疆相繼在楊增新、金樹仁、盛世才和國民黨的四個統治階段中,甘、陜、豫、滇等地的災民來疆數量較大。截至1949年,新疆漢族人口約為29.10萬人,占全疆總人口的6.27%。[4]這構成了今天地方漢族中所謂“老新疆人”的人口基礎。新中國成立后,大批的軍轉干部、青年學生和京、津、魯、湘、甘、青、寧、陜的入疆工作人員和自流人員來疆投親落戶,至1994年,新疆漢族人口已達616.48萬人,占全疆總人口數的37.77%。[5,6]
受少數民族文化影響,新疆地方漢族在諸如語言、禮俗、歸屬觀念、性格特征、心理素質等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或隱或顯地表現出與兵團漢族和內地漢族的區別。
相較于兵團漢族的整體復員或組織性遷移不同的是,新疆地方漢族由內地遷來的方式更加多樣,移居時間更長。因此,他們對新疆的地域認同感比兵團漢族強烈,不同籍貫的地方漢族把不同原籍的文化帶到新疆,又與本土少數民族文化滲透、交互共生。比如受新疆少數民族影響,地方漢族熱情好客、生性浪漫熱烈、喜豪飲、交友的功利性較弱、好面子,人與人之間的透明度較高,他們生存中面臨的問題主要是人與自然的競爭,而不像兵團統一軍事化管理下所面對的人與自然和人與人的雙重競爭。[7]地方漢族受少數民族信仰伊斯蘭教的穆斯林群眾“清潔”觀念的影響,追求家庭布置得干凈整潔。②為了追求生活享受而及時消費對地方漢族和新疆少數民族而言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③而兵團漢族與少數民族文化發生直接交融滲透的現象相對較少,從內地各個移民遷出地區(特別是內地農村)帶來的漢文化傳統在兵團軍事化統一管理、整齊規范的大熔爐里被重新冶煉、篩選,落實在日常生活中多元生態的信號已并不明顯。另一方面,由于總體來疆時間較長,因此在日常生活層面,地方漢族從內地帶來的不同漢族地域文化傳統在交互中相互影響,彼此的交集被加強并逐漸穩定,特別是在婚喪嫁娶、歲時節令時,地方漢族家庭明顯比兵團漢族家庭有更多固定的規范或“講究”,這種“講究”本身就帶著很強的傳統寓意。
2 兵團漢族家庭視覺與物質文化概況
“非比較無以明鑒”,在新疆地方與兵團兩類亞文化群體的比較視野中,我們可以較清晰的總結出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漢族家庭物質文化與視覺文化與地方漢族的不同之處。
2.1 樸素實用的視覺與物質文化態度
新疆的少數民族(如維吾爾族、哈薩克族等)在生活中具有天然的裝飾傳統和裝飾經驗,充滿民族圖案和紋樣的地毯、掛毯、花氈、床幃、帷幔等布滿房間,對具有民族紋樣的雕花、鑲嵌工藝的家具、燈飾等的熱愛深深地影響著與他們交流頻繁的地方漢族,看重室內裝飾的重要性逐漸成為習慣,這在裝飾裝修市場蓬勃發展的現代社會更加明顯。而兵團漢族家庭的房間(室內)進行整體設計和裝修的比例卻遠遠低于地方漢族。即便是新成立的兵團青年漢族家庭,在裝修新房的時候,也多多少少會按照樸素實用原則保留父輩們處理家居空間的方式。在訪問的150余個兵團漢族家庭中,只有約30%的家庭會按照房間總體的裝飾裝修風格選擇定制陽臺或窗戶的窗簾、布藝等裝飾物品,超過70%的家庭基本不做房間整體裝修或即便簡裝也會淡化窗簾、布藝等裝飾品的視覺作用。在室內陳設的家具中,只有不到35%的家庭會購買成套的成品家具或定制板式家具,而一些年代較久的老式家具的使用率遠高出地方漢族家庭,這與他們經濟收入的多少、家庭成員的社會地位等并無直接的關系。④他們普遍認為,家具的選擇與家庭整體的布置以實用、方便為最高原則,他們更多的家庭經費支出是為了事業和工作,而不是生活,這反映出兵團漢族樸素實用的物質文化態度。
2.2 自足穩定的視覺與物質文化慣性經驗
熱愛祖國、無私奉獻、艱苦創業、開拓進取,是對兵團文化和兵團精神的歷史概括與客觀總結。[8]這種精神是在共和國成立之初那個艱苦卓絕的年代建立并生長于一代代兵團人心中的,因此兵團漢族家庭的日常審美和視覺文化中的這份樸素實用的原則就具有很強的歷史慣性,他自足而堅強,似乎很難在家庭層面被當下的流行文化改變。
受少數民族熱衷金銀器、喜好裝飾華麗的生活器具的影響,地方漢族逢年過節更換成套的餐具、選購審美功能突出的杯盤碗盞再平常不過。但兵團漢族家庭櫥柜里的餐具卻款式不同、材質駁雜。他們很少有為了日常審美需要而專門挑選的成套餐具,那種帶有特殊歷史和文化記憶的搪瓷材質[9]和藍邊瓷碗仍在今天被保留和使用。在兵團漢族家庭的臥室中,床單、枕巾的款式在營造家庭生活氛圍的同時也充滿年代感。
2.3 勞動者和部隊本色的視覺與物質文化追求
兵團漢族是“工兵”或“農兵”。在穿戴打扮方面,在內地農村漢族勞動人民本色的大傳統基礎上,又加入了一份鮮明的新中國特有的部隊審美情結。前者主要表現為他們的衣褲很少熨燙,80%以上的兵團漢族家庭沒有熨燙衣物的習慣,在他們的觀念中,那種將衣服熨嶄、皮鞋擦亮的作法似乎不太利于專心地從事生產建設工作。勞動服、勞保服、運動服是兵團人家比較常見、利用率最高的服裝,這固然有助于節約生活成本,但習以為常的人生觀念顯然更為重要。在新中國的文化氛圍中,“勞動”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主題詞,在兵團更是如此,“勞動”既是生產建設的根本途徑,也是工農兵的根本品質,在與共和國幾乎同齡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戰天斗地”“墾荒戍邊”“崇尚榮譽”的光榮傳統中,“勞動”甚至具有意識形態性質。[10]在這樣文化背景下,生產建設兵團漢族偏愛勞動服裝的歷史文化意味就再清楚不過了。
兵團漢族日常審美中的部隊情結,主要表現為軍隊素顏、莊重地服飾要求深入人心。兵團的女性很少化妝,她們的父母大多數不贊成孩子化妝,這在兵團與地方漢族的橫向對比中反差明顯。⑤兵團女性很少選擇那些輕盈柔軟、青春時尚的服飾,她們更加傾向那些中性的、整齊大方,甚至像軍裝一樣硬朗的服裝和箱包、鞋帽款式。而地方漢族家庭在這方面就有許多不同,他們受到少數民族(特別是維吾爾族)審美的影響,女性化妝美容比較普遍,對各種首飾的熱愛加之及時享受生活的觀念,熱心穿衣打扮并選購所謂“名牌”服裝鞋帽的觀念比較流行,他們愿意花心思設計自己的形象,衣柜中的服裝風格多樣,折射出她們愿意嘗試不同生活的態度。
3 兵團漢族家庭日常審美特點
相較于受新疆少數民族文化影響較大的地方漢族而言,兵團漢族家庭日常審美呈現出以下特點:
3.1 日常審美的自覺性不高
他們幾乎很少去選擇那些只具有單純審美目的,而不具備實用功能的消費品。兵團漢族事業心強,他們把更多的精力都投向了社會生產和集體意志所規劃的社會領域,生活中的審美需求比較微弱。
3.2 日常審美習慣的時代變遷性不大
在生產建設兵團獨特的文化傳統中,日常審美背后的人生觀、價值觀相比地方漢族而言穩定而少有外界干擾。在家庭視覺與物質文化的層面,父輩們的觀念和方式作為優良的傳統以強大的慣性被保留著,至于同當下流行文化的交互,那更多是在家庭之外的工作層面開展的,新疆少數民族文化和生活審美觀念對其影響較少。由于最早落實并一直貫徹著新中國成立初期“集體化大生產”的政治理想,即便是同樣從事農業生產的兵團農工,也總保留著一份比地方農民“先進”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以革命時期的光榮與幸福的方式延續著,但在當下開放多元的現代社會卻給他們帶來了一種自足中的“封閉”。
3.3 兵團漢族與母體漢文化傳統日常審美系統有較大的疏離
例如,婚喪嫁娶、歲時節令等民俗活動中的視覺審美和物質文化態度隨意又簡單,穩定的規范很少,缺少在這一層面上對母體漢文化的有效繼承。“文革時期”對傳統的集中批判應該是重要的原因,但顯然“一切從簡”的軍事化生活節奏演化而來的兵團日常生活不太能夠為傳統漢族民俗傳統的延續提供以傳統農耕方式、鄉土觀念為依托的民俗土壤是最根本的原因。⑥與兵團漢族不同的是,地方漢族的日常審美習慣中隱藏著較深的“內地傳統情結”,⑦這種情節與地方漢族特別是“老新疆人”農耕生活的“鄉土”觀念發生同構,因此與母體漢文化在日常生活審美層面保持較親近的關系。
3.4 日常審美習慣中地域的統一性較弱
這既與上述第三點有關,同時也與兵團移民的速度和規模有關,在60年時間匯集全國各地移民近300萬人,從內地帶來的多樣的日常審美習慣不可能像地方漢族那樣經歷較長時間的積淀、交互而形成相對明確的地域性。
兵團漢族家庭日常審美有著復雜性。比如在兵團的上海知青及其后人的家庭里,那種悉心營造生活之美的投入心態就與絕大多數兵團家庭不同。80年代的農八師石河子市,因為上海知青與原籍的來往,石市街頭常常可見當時上海流行的服裝、發飾等,以致為石河子博得“小上海”之名。而芳草湖總場的兵團漢族家庭由于與“老新疆人”聚居區呼圖壁、瑪納斯緊鄰的原因,他們的日常審美與本文所說的地方漢族差別就并不是很明顯。所以,本文關于兵團漢族日常審美的概括是相對的,正如所有的理論總結都必須排除一少部分與結論相反的材料一樣。
注釋:①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大事記——1949年10月到1992年底,西域軍墾。
②課題調查顯示:受信仰伊斯蘭教的少數民族穆斯林群眾“清潔”觀念影響,地方漢族家庭特別強調室內環境衛生、裝飾等的干凈、整潔,而兵團漢族家中則沒有這種習慣。
③據課題組的一項調查顯示:地方漢族家庭的聚餐、宴請、聚會比較多,平均每月達到五次以上,最多的家庭可達到十次。而兵團家庭的這種無任何功力目的的宴請聚餐幾乎沒有。這就與地方漢族受少數民族熱情好客、及時行樂的生活習慣影響有關。
④在兵團所屬的一所科研機構的一位副師級(相當于地方行政級別中的副廳局級)領導的家中,這種狀況也表現明顯,但他似乎對此毫不在意。
⑤據調查顯示:兵團40~60歲之間的漢族女性每月主動用于美容、美發、購買化妝品等方面的開支不及收入相當的地方漢族女性的1/6,雖然這種差別在40歲以下的兵、地漢族女性的比較中有所減小,但仍維持在1/3左右。
⑥即便在兵團從事農業生產的團場職工那里,他們在觀念上并不認為自己屬于“農民”(一來他們從60歲開始退休,享受退休職工的待遇,這與地方的農民有本質不同;二來兵團的集體化農業生產由團場、連隊統一提供土地、種子、化肥、生產工具等農資,秋收后統一核算收入的方式也與地方傳統農業小家小戶的自然農耕方式不同),所以兵團職工幾乎沒有地方農民祖祖輩輩在土地中討生活而形成的“鄉土”觀念。
⑦新疆地方漢族有“兩個故鄉”,一個故鄉是原籍,另一個是新疆,原籍的故鄉觀念使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特別是在一些歲時節令和生活儀式中)頻頻“回望”“老家”的傳統,這是新疆地方漢族特有的文化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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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樹文(1980—),男,天津靜海人,中央美院博士畢業,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近現代美術史與視覺文化,現當代中國畫。
鄔建華(1978—),女,湖南沅陵人,碩士,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環境藝術設計,設計美學與視覺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