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詩
偶遇許久不見的高中同桌,兩人寒暄了一陣,聊起她當年仰慕的那位男老師。
老師教歷史,三十歲不到,當時未婚。他不像其他那些把襯衫扎進西裝褲、皮帶恨不得勒到胸口的古板男老師,他衣著休閑,T恤牛仔褲,陽光得像剛畢業的小伙子。
他風趣幽默,不僅講歷史課本里的內容,還講些歷史人物的趣事甚至緋聞,他的課堂,學生們看他的眼神都充滿崇拜。在瑪麗蘇小說被禁止、網絡詞匯還沒興起的那個年代,女生們想夸異性詞匯量是非常有限的,那時,她這樣夸老師:“風度翩翩……博古通今……想嫁給他。”
“想嫁給他”絕對是對異性的最高贊譽。可我是三好學生和優秀共青團員呀,我這么正派的身份,是要起到模范作用的,決不能讓自己的好朋友走上歧途,自然要說服她打消念頭。
我就這樣勸她,“聽人說,嘴唇薄的人薄情寡義。你看歷史老師,他嘴唇那么那么薄,估計不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現在聽到這種對話,你會覺得很震驚、覺得姑娘們早熟對不對?但這其實在當時太正常不過了。
嚴肅應試教育下的少女們,電視里學來的“大人言論”總要有個顯擺的地方,不敢跟男同學太多往來,但上課認真盯著男老師看是不違反規定的。倘若你總盯著一個異性看,他剛巧又有一點魅力的話,是很容易產生愛慕的。更何況,少女是最容易對大齡異性產生盲目崇拜的年齡段。如果做一個“女生成年之前最想嫁的人”的問卷調查,男老師絕對是個高頻答案。
啊,說了這么多,這位女同學后來跟歷史老師有沒有什么進展?當然沒有,因為她膽小。她就這樣仰望著、愛慕著直到畢業,然后在畢業后的一兩年恍然大悟。
我問她恍然大悟了什么?
她說:“大一時有個高中學妹加了我QQ,我問起歷史老師,學妹說老師好有趣,上課時講了一個‘六位帝皇丸的說法(唐中宗李顯,自己是皇帝,父親是皇帝,母親是皇帝,弟弟是皇帝,兒子是皇帝,侄子也是皇帝,這么個六位帝皇丸)。不僅如此,他還用歷史知識來挑影視劇的槽點,學妹大呼太有意思啦。”
“當時我就愣了,這不是我讀高中時他也講過的老梗嗎?而且,這位講述老師時兩眼發光的少女,好像當時的自己,天真得可笑。”
“大二過年期間在街上碰見了他,我突然發現他好矮啊,可能只有一米六多一些,他怎么突然就變矮了呢?不僅矮,頭發也有一點禿,他還穿著教我時穿的那件藏青色羽絨服。我感覺,他沒有了當年講臺上那種發光的樣子,只是一個認真工作的普通人罷了。”
“我大學剛入校時還跟室友講起他呢,后來再也沒講了,都不想承認自己愛慕過他。我覺得自己當年挺傻挺幼稚的,那時候不懂事吧,也沒有什么欣賞異性的眼光。”
我對她的回答有些失望。希特勒即便在成為納粹之后,他出生的城市也沒有取消他當年榮譽市民的稱號,市長認為,這是歷史的一部分,非把歷史弄得比原來好看一些,那是不幸的。用“那時候不懂事”“沒有眼光”來掩蓋歷史、掩蓋自己的成長和青春,那也是不幸的。
年少時坐在講臺下,覺得男老師光芒萬丈,大學后脫離應試教育,遇見了很多很棒的男孩子,回頭看老師,沒有了仰角,自然也沒有了那般的高大。可即便如此,也不該否認過去。
我童年時喜歡的歌手,現在已經過氣了,再次復出也沒有東山再起;我少年時喜歡的作家,現在寫得少了,在文學上也一直沒有太大成就。可是一說起他們,我就忍不住感慨萬千,并不會覺得年少的自己沒有眼光。
還有很多人的偶像,他們江郎才盡了,嫁做商人婦了,甚至是出軌了,吸毒了……粉絲感到生氣,感到丟臉,撕掉墻上的海報,刪掉微博的轉發,企圖掩蓋曾經瘋狂迷戀他們的事實。
不再愛他是你成熟的標志,但愛過他這件事,就不要否認了。愛他時他光滿萬丈,是你的太陽,是你的蓋世英雄,這便夠了。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