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家梁
山上的獵戶送了一頭狗熊給城里的親戚,系著鐵鏈的狗熊很老實,雖然替主人做不了什么事,但是也沒有惹過大禍。有一天,主人陡生惻隱之心,給它一點自由,就把鎖鏈解了下來,狗熊感到無比輕松。一會兒,主人倚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好幾只蒼蠅在他頭上盤旋,狗熊怕蒼蠅打擾主人睡覺,一巴掌扇去,蒼蠅沒有拍到,主人的臉卻腫得像豬頭,連眼睛都睜不開。
即使狗熊這一巴掌很有分寸、非常客氣,沒有只顧自己盡興,以及表示百分之百的“擔當”,但是,后果很嚴重,它總逃脫不了急功近利的嫌疑。鄰居責怪主人平時不訓練,譏笑挨了打擊的主人,放松了“監督”。主人倒寬宏大量,說狗熊忠心耿耿,動機是好的,只是動作的方向性和準確度有些問題。
世界上有許多比挨狗熊的一巴掌更復雜更遺憾的事。
譬如貴州省遵義市鳳岡縣今年1月24日發布紅頭文件:禁止復婚、再婚操辦酒席。對違規操辦酒席收受的禮金一律沒收并上繳國庫,操辦酒席用具全部沒收。這份紅頭文件引發當地的熱議。在有些“領導”的眼睛里,復婚、再婚應該像《地道戰》里的鬼子一樣,“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娶續弦不能像娶元配那么大張旗鼓;即使是破鏡重圓,吃了“回頭草”的馬兒也應該把馬蹄兒裹上麻袋片,鴉雀無聲。這才算是踏準了時代的節拍,押著了“改革先行”的韻腳。不然,就有產生腐敗的可能。
而從古代文獻記載來看,春秋時期,上到諸侯之家,下到平民百姓,男子、婦女再婚是很平常的事情。清代方苞在《周官辨偽二》里說,“管子合獨之政,乃取鰥寡而官配之”。政治家管仲,制定過“合獨”的政策,就是責成官員積極撮合寡婦和沒有妻子的男人結婚。政府出面,必定有相當隆重的場面,難道會連杯喜酒都不允許喝嗎?鳳岡縣的“禁辦酒席”實在不近人情,“左”得荒唐,“先行”得離奇、可怕。
權力的運用千萬不可背離日常生活經驗的法則。魯迅先生在他的《習慣與改革》中,分析得十分精辟——“倘不深入民眾的大層中,于他們的風俗習慣,加以研究、解剖,分別好壞,立存廢的標準,而于存于廢,都慎選施行的方法,則無論怎樣的改革,都將為習慣的巖石所壓碎,或者只在表面上浮游一些時”。
針對公職人員的“操辦酒席”,有關黨紀、政紀所秉持的原則尚且一直都是“反對大操大辦”而不是簡單生硬一刀切的“不準操辦”,而對于普通老百姓,就更應該不存在毫無合理性可言的簡單粗暴的“規范”。
法律界人士認為,鳳岡縣針對轄區所有城鄉居民發布的操辦酒席管理辦法,已涉嫌權力濫用,侵犯了群眾的合法權益,也將有損政府公信。有網友以為,此“紅頭文件”是“禍水”下引,更涉嫌對復婚、再婚的歧視。
不少“紅頭文件”的外殼都是嶄新的,但是一研究它的內存,發覺還是沾滿灰塵的舊貨——“愚民觀念”,即老子的“以道使民返璞歸真”的做法。做法的理由似乎是冠冕堂皇的,它卻始終散發出處于道德高地的優越感,這種過度“關懷”是一種以“父母官”自居的特質,庶民的事事、時時,都要駕馭、掌控,看起來將老百姓管服帖了,其實人家只是以“愚官”的方式,虛與委蛇,搗搗糨糊而已。
有些“禁令”和反腐敗沒有一毛錢的關系,真正的腐敗分子當然要為這種“大水漫灌”汪洋一片的情景而竊喜了。改革創新之舟,“知向誰邊”?有一種理論的核心就是“倒臟水連孩子一起潑”,傻婆娘后來覺得應該把孩子撿起來,可是心肝寶貝已經被摔得骨折了。缺心眼的傻婆娘應該跟那只魯莽的狗熊無媒而合,進得一家門去。
聰明人每疾行一個階段,總得認真地反思或糾偏。要不然,往錯誤的方向越行越遠了,和人民大眾背道而馳,卻自以為正確得很,而偏偏還有糊涂蟲在一旁叫好。這跟那只狗熊的一巴掌下去卻沒有得到任何教訓,都是讓人們非常糾結的事。
圖:王恒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