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漁漁
摘要:韋莊《菩薩蠻》組詞對江南山川風物不吝贊譽,這與他常年流寓江南的經歷密不可分,江南詩意安寧的文化滋養著韋莊,讓他的詞浸染了濃郁的江南文化情韻。
關鍵詞:江南;文化;韋莊;詞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6)03-0000-02
自古文人對江南別有一番情結。歷史上在江南留連過的文人,大多跟江南結下了不解情緣,此后一生,不斷憶江南、夢江南,在他們內心深處,江南不再是遙遠的他鄉,而是文化和精神的樂土。江南之所以讓人流連忘返,不僅是江南風光旖旎美景醉人,更是因為江南人文精神的滋養和熏陶,令人樂不思歸。晚唐五代詞人韋莊就是其中一個典型的代表。他留連江南,如癡如醉,詞中流淌的江南文化情韻,感染了一代代的讀者。那么,究竟什么是江南文化,韋莊又如何與江南結下情緣,并用詞筆描繪了江南清秋佳日的盛景呢?下文筆者一一道來。
一、江南文化
江南在中國古典文化史上,有著深刻的文化意義,江南,不僅是一個地理上的概念,更是精神層面上的一種文化符號。晚唐五代,江南在經濟和文化上不斷崛起。江南文化輻射的地域范圍,大致是今天的長江三角洲城市群。江南有著天然的太湖水系,沿線遍布鱗次櫛比的水鄉小鎮,以揚州、金陵、蘇州、杭州等幾座城市為中心,江南的城市經濟不斷發展,晚唐五代時期,與戰火不斷、兵連禍結的長安洛陽相比,揚州、金陵和杭州三座大都會日趨崛起,并向四周擴展,形成了獨特的江南文化圈。作為一種不同于傳統北方文化的文化形態,江南文化的精神內涵,突出表現為一種審美的詩性文化。學者劉士林曾論述“從審美文化的角度看,江南文化本質上是一種詩性文化……構成江南文化的‘詩眼、使之與其他區域文化真正拉開距離的,恰是在它的人文世界中有一種最大限度地超越了文化實用主義的詩性氣質與審美風度。也正是在這個詩性與審美的環節上,江南文化才顯示出它對儒家人文觀念的一種重要超越。”[1]可見,江南文化體現出來的審美關照方式,是江南文化區別于其他區域文化的根本內容,而這樣的審美眼光與詩性表達,與詩歌的表意不謀而合,詩詞在江南恣意生長,詩詞在江南獲得了獨立的地位與活潑潑的生命力。
二、韋莊的江南文化情結
文化上的江南地位日益凸顯。五代以后,江南成為了全國的經濟中心,更形成了可觀的城市群,“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民諺足狀其盛。據考證,“杭州在唐代已經日趨繁榮,到五代時,又繼續得到發展。當時錢塘江`舟楫輻輳,望之不見首尾'。吳越既以絲織品、茶葉、瓷器向北方朝廷進貢,又利用以此換取的允許貿易的機會,往來貿易以獲利。隨著經濟發展、社會穩定和對外商業貿易的繁榮,吳越擴展舊城。鑿石填江。吳越擴建后的杭州城包括子城、夾城、羅城三重。夾城周圍50里,羅城周圍70里。錢塘江捍海堤,一般認為是保護農田,其實更具有保護杭州城市的功能,保證了杭州城郭的安全”。[2]
唐代自戰亂以來許多文人留寓江南。金陵因其龍盤虎踞的戰略地位,也成為北方士大夫寄居的中心之一。據史書記載,金陵石頭城建好后,大批文人南下避亂。如貞元二年進士及第的李棱“有別業在江寧”,與其父母定居于此。唐末,長安人劉著遷到金陵。韓洄: 《太中大夫守國子祭酒穎川縣開國男賜紫金魚袋贈戶部尚書韓公行狀》一文記述“天寶末,盜陷西京,兄侄七人遭罹不淑茹痛,違難寓于江南,布衣蔬食,不聽聲樂者,積六七年”。文人們來到江南后,繼續寫詩填詞,目之所觸,心之所感,筆致變得溫婉細膩。這一時期,文人所作如《思越人》、《憶江南》、《望江南》、《漁歌子》等詞牌曲調,都矚目江南風物人情,歌詠江南生活情景與心中感觸,在審美情趣上大多贊譽江南盛景或流露隱逸世外桃源的閑情逸致。《全唐詩》卷522,收錄了一首杜牧的《劉秀才與池州妓別》 :“楚管能吹柳花怨,昊姬爭唱竹枝歌。金釵橫處綠云墮,玉著凝時紅粉和。”桃紅柳綠,鶯歌燕舞的江南,絲竹管弦相和,溫柔繾綣之鄉,令詩人們留連忘返。
戰亂年間,韋莊長期流連江南,這里的軟玉溫香足以撫慰失意漂泊的才子之心。據《唐才子傳》記載:“莊早嘗寇亂,間關頓躓,攜家來越中,弟妹散居諸郡。西江、湖南,所在曾游,舉目有山河之異,故于流離飄泛,寓目緣情,子期懷舊之辭,王粲傷時之制,或離群軫慮,或反袂興悲,《四愁》、《九怨》之文,一詠一觴之作,俱能感動人也。”[3]韋莊為生活所迫,浪跡萬里,漂泊江南湖湘十幾載,可謂遍歷風霜。其間為求仕求食而奔走干謁,慘淡經營,整日焦灼不寧。唯一可堪安慰的便是這春江水暖,西風莼鱸,鶯歌燕舞,美景炫燦,江南美人溫柔繾綣,江南安寧富庶,一點點滋養著韋莊那顆滄桑漫漶的心。江南山川風物、豐厚的文化也滋潤著這批文人。韋莊與江南結下了不解之緣。“適聞有客金陵至,見說江南風景異”。江南的富庶、安逸吸引了一直在動亂之中疲于奔命的韋莊,于是決意去江南尋找安身之所。他先后到過安徽、湖南,到過江浙一帶鎮江東陽、兩衙兩湖。“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江南風景如畫,繁華的都市市井文化,讓韋莊緊繃的神經和糾結的心態稍稍得以放松,驚駭獰厲之色漸漸褪去,靈魂變得安然、飄逸。對江南文化的浸染、對江南風物山川的不吝褒揚,使他的詩詞作品染上了濃郁的江南文化風韻。
三、韋莊詞的江南文化情韻
韋莊《菩薩蠻》五首流露出纖細溫潤的江南文化情韻: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
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勸君今夜須沈醉,樽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須愁春漏短,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
洛陽城里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
桃花春水淥,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
春水、桃花、鴛鴦、燕子、楊柳,還有姑蘇寒寺的夜半鐘聲、揚州廿四橋的明月、杭州錢塘江的秋潮、西湖的秋月和莼菜、松江四腮的鱸魚,江南風物人情之美,令人不知不覺間消魂沉醉。江南如畫的山川風物,江南富有詩意的生活方式,讓韋莊的詞筆也變得清麗溫潤,繾綣動人。韋莊詞呈現出清麗自然的風韻,正是一種詩意情懷的審美外化。最具代表性的是他的《菩薩蠻》詞五首盡顯詩情畫意與文士情懷。在這些詞里,江南風物浸染了古典的詩意,江南有著詩一般的生活氛圍,草長鶯飛,杏花春雨,水鄉風致,嫵媚旖旎,江南女子感情細膩委婉,性子婉轉千百度,心思千瓏萬竅,在詞里描畫入木三分,這一切都脫胎于江南文化的清新秀逸與靈動脫俗——正如上文所述,江南文化本質上是一種詩意文化。
戰亂頻仍的年代,大批文人士子流落江南,江南文化與這些文人相互成就了彼此。葉嘉瑩先生亦認為,“韋詞則像一曲清麗婉轉、充滿生命和感情的‘弦上黃鶯語。[4]隨著當地經濟和文化的繁榮,詞在江南傳唱,吳越歌女、笙簫傳播蔓延,詞的題材內容和調名曲牌諸方面不斷完善,而明麗秀美的江南成為詩人才子鐘靈毓秀之所鐘,既使這個詩性的南國田園得以建立,也讓詞日漸脫離音樂,獲得了獨立的生命力。
作為一名江南游子,他鄉過客,韋莊以江南為棲息地,暫且沉醉片刻,以慰藉那顆躁動不安的靈魂,然而,莫名的鄉愁卻始終籠罩著他的心。詞人正是用江南極致的美景來反襯對故鄉的思念。正如《白雨齋詞評》中所說:“一幅春水畫圖,意中是相思,筆下卻說江南風景好,真是淚溢中腸,無人省得。”[5]
參考文獻:
[1]劉士林.江南文化與江南生活方式.紹興文理學院學報.2008年2月第1期.
[2]傅崇蘭.城市史話[ 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0:47- 48.
[3]辛文房著,李立樸譯注.唐才子傳全譯[Hl貴州: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637.
[4]葉嘉瑩.迦陵論詞叢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5]李冰若.花間集評注[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