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修康 玄惠淵 祝愿



從細小的微塵,到宇宙的星系,世間萬物都有自己所遵循的秩序,有的表現在空間、時間維度,有的表現在事物內在發展的規律;在某種程度上,秩序就是它們所存在的方式。古往今來,有很多哲學家努力思考和發現這些秩序,也有很多藝術家用作品描述這些秩序。
雖然攝影是瞬間的藝術,記錄的影像只能描摹特定的時間和空間,不過還是有很多攝影師試圖通過整理的方式,在極短的時間內通過鏡頭發現并呈現人們在生活中所感受到的秩序。
金修康(Kim Sookang)也是這樣一位攝影師,她拍攝靜物照片,卻不按照西方傳統靜物攝影的樣式,而是創造環境,把一組本不相干的物體以美觀和諧的形態安排在一個空間中,并呈現視覺秩序。她的創作是基于梳理自己與被攝者之間的關系,并在“整理”中看到匆匆一瞥時不曾發現的美。
層層接近成品
可以用幾個關鍵詞來描述金修康的作品:靜物、簡潔、細小的物件,以及非銀鹽沖印。她的照片中沒有復雜的環境,拍攝對象也較為單一,樹膠重鉻酸鹽印相工藝卻讓這些照片具有獨特氣質。在1880年代到1920年代,樹膠重鉻酸鹽印相工藝曾廣泛應用在畫意攝影流派,使用這種方法印放的照片有種朦朧感,讓攝影作品擁有些繪畫的特點。
金修康之所以選擇樹膠重鉻酸鹽印相工藝,而不使用數碼相機拍攝靜物,與她的藝術創作經歷分不開。
在初、高中學習階段,金修康已進入藝術學校學習,后來她考入首爾大學學習西方藝術。因為從小便在藝術學校接受教育,金修康很早就熟悉近現代藝術的多種流派和技法。為了拓展自己的藝術視野,她還去紐約普瑞特藝術學院(Pratt Institute)深造,并在那里開始使用樹膠重鉻酸鹽印相工藝進行創作。這種工藝最吸引她的地方在于,印制照片的過程比較復雜,要求攝影師層層涂布感光乳劑。在這一過程中,她可以和被攝對象產生更多互動。
樹膠重鉻酸鹽印相工藝并不是使用事先準備好的相紙和感光乳劑,而是一種完全由攝影師手工印相的傳統方法。印相時,攝影師首先準備樹膠、重鉻酸鹽溶液和水彩顏料,混合制成感光乳劑。然后,將感光乳劑涂在相紙上,再將制作好的底片放置其上,經紫外線照射曝光。接著,用水沖洗1到2小時,就可以看到相紙上的影像,沒有曝光的感光乳劑被水沖洗干凈。在印相時,以上過程需要重復10到15次,影像密度、圖像飽和度和顏色由涂布手法決定。
對金修康來說,印相最核心的要素是時間。當她分15次一層層涂布感光乳劑,看著紙面出現不同的色彩,并用毛刷在影像上運用不同的力道輕刷,金修康和被攝對象之間的聯系越來越緊密。這也是為什么她的作品需要被長時間觀看才能領會其創作意圖的原因。如果你只是匆匆一瞥,是無法發現它們所具備的全部影調的,也無法體會金修康和圖像在“長時間相處”中建立的關系。
金修康每創作一幅作品,都需要2個星期以上的制作時間。這段時間里,她關注的不僅是自己和作品,還通過不斷接近成品的每個階段,了解按下快門時所不曾觀察到的細節和拍攝對象的魅力。
“如果說,在拍攝時,你能觀察和領會拍攝對象10%的特質,那么在沖印過程中,你就會發現另外90%。整個過程下來,你會熟悉這些簡單的物品,理解它們的世界,并迎來一個新世界?!苯鹦蘅颠@樣說。
雖然在拍攝和印制過程中,金修康在被攝對象身上花費了很多精力,但是這些物體最終呈現出的模樣還是會出乎她的意料。因此,金修康也明白,雖然攝影是表達攝影師情感的工具,但是她并沒有利用這些物體來訴說自己的故事,而是幫助它們“陳述自己”。對金修康而言,這也是她在這些無生命物體中感受生命的過程。所以,金修康常說,她對這些作品的貢獻只有80%,另外20%靠的是被攝對象自己,這也是一種“共同創作”。
安靜地觀察世界
金修康的拍攝對象都是平常生活中的常見之物,也都是值得長時間觀察之物。這些被攝對像體型都不大,能夠用一只手握住或托住,比如一只小瓷盤,一枚衣物別針,一塊小卵石,一條小毛巾,等等。這些東西常見,也不貴,但正因如此,不會太引起人們的注意,也不容易點燃藝術家的創作熱情,而金修康卻與眾不同,她個性沉穩,從兒時開始就喜歡安靜地長時間觀察這個世界。這種個性也影響到她選擇創作的拍攝對象。
金修康從來都不刻意選擇某物入鏡,也不沒有縝密的計劃和安排,全憑一時情緒。她的創作過程經常是這樣的:安靜地坐在什么地方,然后突然發現身邊的某物,在一剎那傳遞給她的感受與她有某種契合,創作就開始了。
金修康從1997年開始拍攝這種具有畫意風格的靜物照片。她的早期作品《瑣碎的故事》(Trivial Story,1998)是在美國讀書期間創作的。當時,金修康感到自己的生活像是畫作一樣被限定在一個畫框中,畫框的邊緣具有冷靜的色彩和顆粒細節。這件早期作品誠實地再現了她的生活,所有靜物都在它們本來在的地方,并和金修康的日常活動有著聯系。
不過,這種拍攝身邊物件的創作方式很快就被取代,金修康也在不斷尋找她的創作風格——用攝影記錄被攝對象和她自己生活間平衡和諧的關系。2003年的作品《在我的手中》(In My Hand),便出現這種變化,也標志著金修康逐漸走向成熟。這組作品的拍攝對象被握在金修康的手中或從口袋里掏出,畫面背景都是深色,這種做法表明攝影師在尋求一種讓拍攝對象從自己的生活中分離出去的方式,骰子或者鉛筆這些小物體被握在金修康手中,就是要讓觀眾只看到拍攝對象,而看不到金修康的生活。
2004年的系列作品《包裹布》(Bojagi)也是金修康創作轉變中的一組過渡作品?!癇ojagi”的意思是包裹布,也曾被當作背包來用,現在已不常見。金修康從母親家里發現了很多精美的女用包裹布,紋理清晰,顏色鮮艷,樣式也很講究。于是,她在空空的背景前,用包裹布包住一些物品,然后拍下它們的樣子。金修康在照片中沒有表現這些包裹部的歷史信息,也沒有特別強調包裹布實用的一面。
2006年的系列作品《白色容器》(White Vessel)拍攝了白色的瓷碗,2008年的作品《石頭》(Stones)拍攝了她在海岸和河岸撿回來的卵石。瓷碗和卵石都是靜靜地呆在灰色背景前,脫離日常生活的背景。和這兩個系列稍有不同的是,2012年的作品《擱板》(Shelf)和2014年的作品《毛巾》(Towels)都是在這些物品原本存在的環境中拍攝的,但畫面中也看不出多少生活的氣息。
理解微小的價值
金修康這樣闡釋自己的創作過程 :“我的作品源自我對每一天所遇之物的觀察和關注,發現它們本身具有的內在美和令人贊嘆的細節。創作時,我對自己的所見和所感會有更深的體會。當認識和理解它們后,我自己的生活也變得更加豐富起來,這些物體和我的生命感受融為一體,讓我的內心得到凈化。我希望人們看到這些照片后,也重新思考和理解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和每一個小物。”
金修康是一位很認真的攝影師,她在揭示微小的價值,以及生活中既有的秩序。她的被攝對象都是宇宙中渺小的存在,但是金修康并不因為渺小而讓它們受到隨便的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