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好姑娘

陳慧娜

他和她曾經就讀同一所大學。他是大她兩屆的師兄，她是低他兩屆的師妹。

他對她一見鐘情。突然有一天，有人跑來告訴他，人家有男朋友啦，是清華的碩士。他一臉失落，心好似被什么撞了一下，沒流血，卻只是疼。

她的清華男友很自信，天天兒脊梁高挺著。她被清華男友牽在手心，他走哪兒，她跟哪兒，什么也不想，就那樣心甘情愿地跟著。這天，清華男友突然對她說，他要被單位派去攻讀博士，是去國外。他要她做陪讀。她想都沒想，眨著沒有內容的眼睛，我爸媽肯定不會同意的。那我們怎么辦？清華男友一臉的意外。

清華男友真的出國了，自信到極限的那個男友自己走了。沒有離別的擁抱，沒有給她留下一句暖心的叮囑。我一直就是他的一個附屬品吧，心里這樣想著，她下意識裹了裹衣服。那個冬天格外的冷。

她去了電視臺工作，她將她全部的熱情投入到了新鮮的工作中，那份新鮮和繁重令她著迷，她甚至沒有空暇去想她與清華男友的那份戀情。

那是個BP機大行其道的時代，通訊不甚發達。清華男友給她發郵件，她就回一下。后來，她工作越來越忙，很少在辦公室，郵件回復得自然慢下來。也許是彼此沒有太多的思念，話題無從談起。慢慢地，他們的郵件停發了。

他和她擁有共同的導師，那是一位即將退休的女教授，嚴厲時像爸爸，慈祥時又像媽媽。她出差回京一有時間就去探望導師。

導師問，你那個小男朋友怎么樣了？她咕噥著，他出國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樣了，不怎么聯系了。導師又問，他出去幾年？她腦子一片空白，也許三四年吧。對于清華男友，她已經沒有太多的記憶，留存的也許就是最后在機場向她揮手的那一瞬了吧。

導師有些急了，這么久，你別瞎等了，這樣把你自己也耽誤了。我再給你介紹一個。這個孩子出身農村，老實忠厚，知道疼人，適合過日子。你要給這孩子一次機會啊。

不可以，她說得斬釘截鐵。她覺得自己和清華男友還沒有了斷，再去談新的男友，不人道。隨即，她給國外的清華男友發去了一封郵件，主動要求分手。清華男友回復得很快，也很干脆。清華男友只寫了兩個字：好吧。

她給導師打去電話匯報了情況。第二天，她接到他的電話。電話里，他高聲地說著，導師把你介紹給我啦，那語氣像是中了頭彩。

這是他第一次約她吃飯，他們面對面坐著，導師坐于一旁陪著。他坐在那兒，只剩下了緊張，頭上的汗淌到臉上，兩只手無處安放，就那樣在他的兩條腿上，不停地上下撓著。

飯后，導師讓他們兩個單獨去外面逛逛。他和她并肩走在夏天的夜里，誰也不說一句話。沉默在安靜中煎熬。他突然停下來，問她，你渴嗎？她說不渴。他快速跑去，買了一瓶冰紅茶回來。他倆繼續肩并肩走著，她不言語，他滋滋滋地喝著冰紅茶。又往前走了一段兒，他又停下來，還是問那句話，你渴嗎？說實話，那晚，他們吃的飯有點咸。她清了清自己正在冒煙的喉嚨，點了點頭。轉眼跑回來，這次，他手里拿著兩根兒雪糕。

我給你唱首歌吧！或許是那根兒雪糕讓他變得清醒，變得不緊張。她也沒有想到，他會為她唱歌曲。

他開唱了：

小時候的夢想

從來就不曾遺忘

找個世上最美的新娘

陪你到地久天長

愛你到地老天荒

……

那晚，他的歌兒，她沒有記住一句歌詞，只覺得，他的歌兒真是不好聽。

事后她給導師打電話，我希望他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他壓根就不會疼人。導師一聽急了，你不能這樣亂考驗那孩子，他那人實誠，是你自己說你不渴的嘛！

好吧，我……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她變得越來越忙了。這天下午，她接到他的電話，他問她晚上幾點下班。她說，夜里。的確，她現在每天忙到半夜才回出租屋睡覺。這么忙啊，他好心疼她。就這樣，每天下午下班后，他騎著自行車，車把上掛的都是吃的喝的，守在她單位門口，等她。看著她吃了、喝了，他才放心地，騎著自行車趕回去。每次，她的同事看到他，都會笑他的癡情，并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大傻。

他這樣每天風里來雨里去，她有些不忍，但又不知如何勸說他。一天，她的一位同事給她出了一個主意，那位同事身高一米八幾，屬于高帥那種。高帥同事攀著她的肩出現在他的面前，她告訴他，這是我的同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即掉轉頭，騎著自行車回去了。

他連續兩天沒有來。第三天，導師的電話到了。她乖乖地和導師一起來到他的租住地。他兩天沒吃沒喝，房間內滿地酒瓶子，人頹廢得不成樣子。見到她，他竟然抱著頭嚎啕大哭起來。一個男人嚎啕大哭起來，地動山搖。但她還是無比冷靜，希望你給我一點空間，我們暫時不要聯系了。不可以。此時，他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固執地，堅持得到自己想要的心愛之物。再給他一次機會。導師在一旁幫忙說話了。

好吧，我馬上要出差，需要連續去幾個城市。回來時，你去機場接我吧。

那天，他如約去接她了。他手里捧著一大捧花兒，而且，身上還噴了香水。世上還有這樣難聞的香水嗎？嗆得她一直捂著鼻子，攝像坐在一旁笑得渾身亂顫。

他想約她去看電影，她答應了。那晚的電影，名字很特別，叫《較量》?？粗遁^量》，他竟然還想起浪漫的事，他想去握她的手。握就握吧。可是，后一刻，她馬上后悔了。因為他的手心里濕濕的全是汗。

電視的圈子里，人們忙碌而偶有浮躁，她疲于應付。他的踏實，他對生活實實在在的要求，卻能給她帶來難得的寧靜。她偶爾說起自己喜歡吃排骨，過了幾日，他竟然來到她的宿舍大展廚藝。那色香味俱佳的排骨，讓她有些感動，讓她感到了家的溫暖。

事后，與他同住一起的同事向她吐槽，他為了給你做糖醋排骨，天天在宿舍做實驗，我們天天跟在后面吃。你是享受了美味，我們是嘗遍了各種味道，幾乎吃了兩頭豬的排骨啊，都快吐了！

那一刻，他，就那個大傻，完全把她的心擄走了。

2003年冬天，她嫁給了他。當時給他們做婚禮攝像的，就是那個在機場笑得渾身亂顫的攝像老師。

過了一年，也是冬天，她離開了電視臺。她覺得那光環，讓她感到迷茫，她想找回自己。他支持。她知道，她做什么決定他都會支持，因為他想讓她過得舒心快樂。

她開始了創業，壓力山大。這一天，QQ頭像閃動，清華男友回國了。清華男友費盡周折找到她，她還是慣用的冷靜，我已經結婚了。

電腦那頭的清華男友一臉落寞，有一棵美麗的小樹，我和你都沒有想著去精心培育它，讓它枯萎了，太可惜。我出國之前，曾經答應教你下軍棋，我發給你兩個棋譜，繼續教會你吧。

她接收了棋譜，但是沒有時間去看。27歲創業，現在想來，那時太年輕，也的確忙亂而辛苦。

每天，他按時上下班，努力做好飯菜等她一起吃。小日子平靜地過著。這天，晚餐時間，他問，那個清華的回來了？她難掩驚愕，你怎么知道？他是去她辦公室幫忙安裝殺毒軟件，偶然看到的。他對她說，軍棋我也會下，還有，既然都過去了，不如不再相見。

她沒有對他承諾什么，但是她做到了。

如今，他和她已經一起走過了十幾年，一雙孩子陸續出生，健康聰明而可愛。經歷過磨難，剩下的是對生活自由駕馭的淡定。那天晚上，她主動說下樓走走。她挽起他的胳膊，老公，再給我唱一次 “紅紅好姑娘”吧。老夫老妻了，他倒是羞澀起來。最終他還是唱了，為了他一直深愛著的這位“紅紅好姑娘”。

小時候的夢想

從來就不曾遺忘

找個世上最美的新娘

陪你到地久天長

愛你到地老天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