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 [組詩]

蘇蘭朵

老 街

老街穿著新衣裳

小心翼翼地站在摩天大樓旁

像個年老色衰的風塵女子

被成群結隊的蘋果手機反復試探

然后帶到微信上

老街里擺滿化好妝的商品

像一排排演古裝戲的臨時演員

行頭良莠不齊，脂粉散發著異香

臺詞夾雜著方言俚語和

二維碼中的時髦詞匯

老街并不長

它只是GDP上一個小小的LOGO

證明周邊房地產業不是三無產品

有歷史、有文化、有故事

故事可以重新創作，反復宣傳

變成遠古傳說

我們走在北海的老街上

像走在海口、成都、西安、北京、麗江的

老街上

我們走在中國的土地上

彼此心照不宣

和群眾演員保持禮貌的現金交往

她唱她蹩腳的英文琵琶行

我淘我納米塑料的古董與珠寶

德天瀑布

為了去看她我們走了很久很久

久到坐在汽車里忘了目的

偶爾有人在瞌睡過后將她提起

像庸碌的人生路上，忽然記起

叫理想的那種東西

我們打起精神下了車

帶好雨傘和礦泉水，舒展麻木的肢體

互相鼓勵，努力裝作興致勃勃

裝作為一場漫長的行走做好了準備

這些年我們已經在旅游的教育下

習慣了行走

也習慣了一種行走過后失望的心情

然后我們就遠遠地望見了她

像站在山腳望見了迷霧散去的峰頂

理想突然近在咫尺，美得令人意外

可是，她卻不那么自信

把自己夸張地包裹在一部風靡一時的電視

劇里

人們被不同的理由誘惑著，向她走去

沿途有各種充滿玄機的工藝品，琳瑯滿目

改變了國籍的小吃，品相不一

沿途有雨

有真假難辨的越南口音和軍綠色硬檐帽，

從軍事

和政治的對岸劃過來的小竹排

沿途有虛擬的領袖和戰爭

作為目的地，她一直站在那里，從歷史

深處

站到現在，被國家這個抽象的詞語

從精神上劈為兩半

因為舉世無雙的美而不再自由

因為舉世無雙的美，吸引人們

克服主義帶來的危險和心理不適

長途跋涉，抵達這里

然而她像彩虹一樣不可觸摸

當我在震耳欲聾的轟鳴中走進她的身體，

才明白

她如此易于潰散，束縛她不過是人們的一

種幻覺

她其實只是作為水這一自然的物質

存在于這里

從人類抵達以前，到人類消失以后

從山間溪流到汪洋大海

我們離開她奔赴下一個目的地

帶著淡淡的悵然若失的心情

像告別一個破滅的理想奔赴下一個

我們不愿意承認水比理想永恒，也比理想

具體，因而

裝出一副不過如此的神情來

島

終于寫到了海

如同寫到了偉大、恢宏、遠方，諸如此類

人類日日思念的空洞詞匯

而島在這些詞里令人心安

我們以看海的名義去一座島嶼

為了消磨掉困在船上的時光

用手機玩起了殺人游戲

法官、警察與殺手，把我們帶到

另一個困局中，忘掉此刻

船和島，就這樣賦予了生命一種寓意

在島上看海

是不一樣的，如同在困局中想象自由

海水擊打著火山巖，有了無事生非的

對峙、犧牲和沖突

自由因而變得生動、具體起來

變成了一種可以抒情言說的追求

失

它也不像冰川融化

這感覺無法形容

不是因為陽光和溫度

融化來自內部

長久以來 一些虛擬的骨骼

終于熬到了壽命

像紛紛倒下的大片森林

身體豁開了一個洞

那些不停變化的葉子

盡管每年總會隨著冬季消亡

但我知道 春天來時 它

還是嫩的 嫩嫩的

搖曳著柔軟羞怯的腰肢

終于都離我而去

我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彷徨

當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檢測到這一切

當一群龐大的詞匯從洞口襲來

踩斷嬰兒眼神般的

落葉的翅

我站在生命的路口

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