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行 [組詩]

韓慶成

車過徐州

像女兒小時候的玩具

硬臥車廂把嘈雜拋灑在每個角落

一個女人往上鋪爬

她裸露的腳氣

一級一級攀高，升騰

我在下鋪看《西西弗神話》

加繆說，伽利略為太陽而死

并不值得。因為太陽不會殉情

這是我的補充。此時與玻璃窗平行的位置

太陽荒誕地傻笑著，偷看它的新情人

它奔跑1.5億公里，好像只為了擦亮

這個藍色的乒乓球，還有名為人的微粒

他們正在撐破列車的鐵盒子

而七年前我曾獨自來過這個城市

為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

深海垃圾

東經，是海水

北緯，也是海水

交點，離塘沽碼頭已經二十個小時

與岸邊相比，這里的海水

剛剛沐浴

我的一口唾沫

遲遲不敢吐下

天仁號，像泰坦尼克一樣氣宇軒昂的游輪

它的右舷

一個紅色的塑料殘片

不成比例地漂過來

漂過去

在無邊無際的湛藍中

它無比張揚

又如此親切

聽 濤

在深海聽濤

不用擔心碰到泥沙

不用擔心脊背擦出血痕

在深海我們更適合潛下去

潛至無人企及的深度

直到胸腔扁平

像一張墊在箱底的黃紙板

把陸地的一切壓成氣泡

咕嘟咕嘟

冒出去

同天安艦沉沒時

做得一樣標準

吐氣和喝水的聲音是相同的

這讓我們產生誤解

但我們還是要升起來

深海的濤聲在四周回響

嘴唇露出水面

干癟的胸腔吸入了整個海洋

仁川登陸

我們一上岸就投降了

領隊在前面舉著白色的小旗子

我們跟在后面

舉起雙手，接受搜身

幾十臺長槍短炮

里面并沒有子彈

而是裝著MADE IN KOREA的

存儲卡

漲潮時坦克開上來的地方

靜靜立著一塊石碑

其實已無需文字

六十年的打磨

再厚的歷史陳銹

也掩蓋不住青銅的光輝

將軍已經老去

在俯瞰月尾的山頂公園

幾只無人認領的鴿子

在如織的人流中

踱來

踱去

兄弟之殤

那么多敵人中

你恰恰瞄準了自己的兄弟

他的學生服已換成軍裝

他的書包里裝著手雷

在裂成兩半的球體上

以心碎的姿勢

你們抱在一起

你俯下頭

他仰起頭

像平日回家時

常常做的那樣

雖然多出幾縷硝煙

雖然少了安寧的心情

站立的位置已經固定

我看見四只腳

在用力拉近

裂縫的

距離

DMZ

DMZ，有一個動聽的名字

和平地帶。其實直譯叫非軍事區

我們習慣叫三八線

中間是山花的天堂

鳥的樂園

讓我險些忘了

這是個實行軍事管制的

旅游區

和平都是脆弱的

一個鉆頭就可以把它穿透

在一直往下的地道中

我看見一個民族如何用它的堅韌

走向黑暗

無數的心

變成鉆碎的石頭

被裝在彈弓上

等待發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