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福
1
這么跟你說吧,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的房間里竟然有貓,而且是只打扮得有點花哨的貓。這只略帶迷茫有點頹廢的小花貓,到底是什么時候來到我的房間里潛伏的,我竟然一無所知。
它在我的房間里,沒有半點生分,邁著從容的步伐巡視著,當它把房間所有的東西都窺探一遍之后,就大方地跳上沙發,旁若無人地睡著了。生于安逸,必當死于憂患。這是我對這個不速之客下的定義。因為現在的時間是晚上 10點,貓的夜晚是忙碌的,可它卻在忙碌的時間里睡大覺,這不是不務正業嗎?
我曾經對它下了逐客令,不要隨便闖入別人的領地,可它對我指令毫不理會,用叛逆的眼神,挑釁地望著我,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苦娃,苦娃!”該死的貓用手梳理一下頭上凌亂的毛發,嫵媚地望著我,對于我的不歡迎,它發出兩聲抗議的吼叫。這鬼東西怎么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來?這回輪到我迷茫了。“明禮,哪兒來的野貓?”小花貓的叫聲,驚動了無聊的母親。父親應該是參加一個飯局或酒局或其他什么去了,還沒有回來,母親習慣了這種近乎無望的期待和等待。但是,父親沒有回來,她是不會上床睡覺的。
“明禮,是不是咱家來貓了?我最討厭這鬼東西,看到了就把她攆走。對了,10點多了,你也該睡覺了。唉,我怎么生就個操心的命,為了你們父子!”
母親的叨嘮聲,再次鉆進我的耳朵里來。煩不勝煩的日子,喋喋不休的母親。有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為什么我會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一直見不著臉面的父親,叨嘮不止的母親。“媽,是只小花貓!在我房間里。”“什么?你房間里有貓?這還得了,讓它滾,快點。哪來的野貓?她不干凈的。”母親說著,拿著掃把沖到二樓來。小花貓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正在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依然很坦然地睡得正香。好像這沙發就是它的家了。它哪里知道,母親最不歡迎一切不速之客隨便闖入,何況這是母親經營了 20多年的領地?
母親的掃把伸進我的房間,眼睛正在四處搜尋小花貓的蹤跡。看到了,小花貓很不雅觀地睡在沙發上,四條腿伸得很直,一副安逸的模樣。
“啪”的一聲響,母親的掃把不偏不倚地落在小花貓的身上,小花貓沒有防著母親這一手,慘叫著向窗口跑去。
“苦娃,苦娃!”小花貓跳下樓去,“苦娃”的慘叫聲,一直伴隨著它,直到它沒了蹤影。“這東西是什么時候來的,說不定是只瘋貓子,你沒發覺?”母親把小花貓說成是東西,把它趕走了還心有余氣。“不就是一只貓,值得大驚小怪嗎?”我不以為然。“哦,這就不高興了?你知道它身上攜帶有什么病菌嗎?凡是來歷不明的東西,都不能留著它,它會禍害我們的。懂嗎?”
母親近來總是草木皆兵,家里一丁點兒外來的痕跡,都會讓她折騰半天。比如前天晚上父親回來后,說他身上有什么香水味。結果他們為這個也許是子虛烏有的事兒,吵到大半夜。我不敢說話了,怕她那沒完沒了的叨嘮,讓我整個晚上睡意全無。
我只好點點頭表示同意,因為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是個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
這時候,門口傳來了小汽車的聲音,兩道白得耀眼的燈光,直射小院子。過了一會兒,我家大門打開了。
不用說,是父親回來了。母親丟下掃把,匆忙下樓去了。“苦娃,苦娃。”母親一走,小花貓又從窗
口跳進來了。看來,它是不想離開這個家。我也懶得理它,專心上我的網。“還知道回來?這都幾點了?”“推不掉,有什么辦法?”父親嘿嘿一笑。母親穿著寬大的金絲睡衣,眼睛卻一直緊逼著父親,希望從他身上找到所有的蛛絲馬跡。
“你得給明禮帶個頭,你看他現在這樣子,畢業快兩年了,什么工作也不想,就知道上網玩。”
“你是說我把他給帶壞了?他可是你寵愛著,怪得了我嗎?要不,我隨便托個關系,什么工作沒有?”
“上梁不正,他能好嗎?”
“你他媽的就知道胡扯,哪天才能讓人省心?一點小事叨嘮個沒完,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我知道,他們再吵下去的結果就是打架。老生常談了。
“有哪個干部天天晚上有飯局?你騙得了誰?要不是紅玉那個狐貍精,你會天天出去?反正這家在你眼里就是個擺設,是你的旅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再這樣下去,日子是沒法過了。”
“沒法過就不過,你愛跟誰過跟誰過去,老子不稀罕!”
“這可是你說的,我告訴你,你能做初一,我能做十五。”
“啪”的一聲響,估計是父親的拳頭或者是巴掌落在母親身上了。
又是幾聲啪啪響,估計是什么東西摔到地上去了。
一旦和父親打架,母親從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我把他們之間的吵架,定性為文吵。因為母親知道,再怎么吵,她也沒能勝過父親。可她就是改變不了叨嘮的壞習慣。
樓下嘈雜的聲音不知道折騰了多久,才慢慢平靜下來。
覺是睡不了了,我看著那只可憐的小花貓,慢慢地向它走來。因為剛才樓下的不和諧聲音,讓它龜縮在沙發上,顫抖不已。
我輕輕地觸摸著它的皮毛,安慰著它。在我的安撫下,它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2
一覺醒來,已是早上 9點了。
父親早就上班去了,母親應該是去市場了,空洞的家,就剩下一個空洞的我。也罷,找小紅去,好好打發這無聊的時光。
剛要下樓,那只小花貓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跟它來個拜拜的手勢,穿好衣服下樓去了。
嘈雜的街道,都是些腳步匆忙為生活奔波的人們。
前邊的華都超市門口,圍了一大堆人。不用說,要么打架要么吵嘴,這地方是大雜燴,什么樣的人兒都有。
心正煩著呢,有熱鬧看就好,起碼可以調劑乏味的生活。一到跟前,我才發現不好玩。有個女孩,或者是女人,差不多被人脫光了上衣,跪在地上。這是個奇葩的社會,什么事兒不會發生?對了,是在表演行為藝術吧。
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我們班就有個女孩,為了博得人們的關注,脫光了衣服在操場上表演人體藝術。不過,學校領導把她給開除了。眼前這女孩再怎么表演,也沒有人會開除她。
不對,有人把拳頭落在女孩身上了。這到底是怎么了?
我擠進人群,站在女孩面前。這下我明白了,打她的人嘴里罵罵咧咧的,說是偷洗發水什么的。
是小偷!“把洗發水放到胸罩里,虧她想得出來 ……”“小偷就該打,連超市也敢偷,這還得了……”“真不要臉,就為了十幾塊錢……”女孩低著頭,沒有吭一聲,正在為她的行為付出代價。從側面看,女孩好像是小紅,我正要走向女孩,為她解圍,幾個保安把她給帶走了。“小紅……”我大叫一聲,聲音卻淹沒在人海里。人們回頭看看我,嘴里馬上丟出一句:“神經病!”
或許是我眼花,因為我也沒有看清女孩的臉。離開華都超市后,我趕快向小紅的租房走去,這時候如果她在家,現在應該是睡覺時間。
小紅的租房在后街的一棟 5層的舊樓,她住在3樓的 306房。來到小紅門前,房門緊閉,上面掛著鎖頭。小紅到底到哪去了?那么,剛才在華都超市看到的女孩,真的是小紅?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回家去。大門關緊著,說明母親還沒有回來。這都快中午了,看來,我得繼續吃我的方便面了。
開門進去,到了廚房,我發現鍋是熱的,電飯煲里正在煲著什么湯。母親回來了,又出去了?
我們這個家生活是無常的,人也是無常的,這兩年來,我已經適應這種無常的生活了。
打開電飯煲,里面煲的是排骨湯加山藥。這是我最喜歡喝的湯,我剛盛了一碗,那只小花貓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跳出來了。
“苦娃,苦娃!”該死的貓,我還沒吃呢。“苦娃,苦娃……”小花貓不管我是否心情不好,在我面前一直
叫喚著。得了,不就是想要根骨頭嗎?我給你。丟了塊很有肉感的排骨給它,小花貓低頭聞
了一下,又把頭抬起來望著我。“苦娃,苦娃……”你本不速之客,昨天晚上那掃把你忘了?這
排骨是剛煲好的,味道好,香味濃,這也不吃,那你滾回去吧。
我不再理會那該死的小花貓,站在鍋前吃了起來。小花貓又叫起來了,我飛起左腳,準備踢開她,小花貓機靈一閃,退到一邊去了。
“苦娃,苦娃……”該死的貓又叫起來了。“他媽的,你真的有病,好吃的侍候你不
吃,就知道叫魂,再叫我一腳送你回老家!”小花貓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蹲在墻角下,雙手在臉上抹了一番,再次叫起來了。不對,這該死的小花貓雖說和我相處的時間不長,可它的機靈,我早就領教過了。小花貓邊叫邊退出廚房,并不時回頭看看我。它在暗示我什么?我丟下飯碗,跟著小花貓走。我們一起上了二樓,在小花貓的帶領下,我來到了母親的臥室。站在門前,小花貓不走了,再次用雙手抹一下臉。這是為什么?我還是沒能理解小花貓的意思。這回小花貓著急了,抬起雙手,在母親的房門上抓起來了。“苦娃,苦娃…….”難道母親在房間里?我正要敲門,母親的房門打開了。這時候,我看到母親的房間里有個人,準確地說,是個男人。這男人我認識,是父親的司機,叫楊叔叔。母親看到站在門前的我,臉上掠過一絲尷尬不安的表情。“是明禮啊,哦,我,我那浴缸漏水了,剛好你楊叔叔來了,我讓他給修一下。”母親臉上的紅暈尚未退去。“明禮,過來幫忙一下,幫我把浴缸抬進去。”楊叔叔把母親拉開,讓我進去。“哦……”我邁著機械的雙腳,進了母親的臥室。沒錯,母親的浴缸已經抬出來了,露出了下面的下水口。
我幫著楊叔叔把浴缸放好,沒想小花貓也跟進去了。母親一看到小花貓,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房間里找不到掃把,她索性把自己的拖鞋扔出去。
母親的拖鞋沒能砸到小花貓,小花貓見勢不妙,早就夾著尾巴跑了。楊叔叔還想要和我說什么,我有點不耐煩,下樓來了。站在一樓客廳里發呆,壓抑的空氣讓我一時無所適從。
3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會有這個荒唐的決定:找父親去。
說真的,我對父親一直沒什么好感,就他那永遠忙碌不知道家在哪兒的德性,我一直視他為路人。說白了,我們不是一股道上的。
可是,我現在的思緒中,卻有股強烈的愿望,那就是盡快見到父親。
決定一下,我沒有告訴母親,關上門就悄悄出來了。
“苦娃,苦娃……”那該死的小花貓又出現在我面前,難不成它也想跟我去?沒心情理它,騎上摩托車,朝著鎮政府方向駛去。
身后,那該死的小花貓,似乎還在拼命地叫喚著。
別看我們石橋鎮是小鎮,卻也是南方偏安一處的好地方。經濟好,收入多,鎮上人們的生活,一點也不比縣城差。
因為我很少來鎮上找父親,看門大爺不認識我,把我攔在門外,不過,我告訴他說我是賈大山的兒子后,老人家馬上畢恭畢敬地讓我進去,并告訴我父親的辦公室在三樓 301室。
氣派的鎮政府辦公大樓,比我當時的大學辦公室還要張揚。
上了三樓,遠遠的,我就看到 301室了,上面有個牌子,寫著“副鎮長辦公室”。可是,門口卻有人在叫嚷著,好像是在找父親什么事兒。我本想回去,可我發現父親辦公室門前那個人,是個女人。于是,我改變了主意,來到父親辦公室。
“你說話不算數,出爾反爾,剛剛答應了,怎么又反悔了?”
“你讓我跟你去,我也去了,結果沒消息了 ……”
沒過多久,保安和其他人員也來。保安擰著女人的胳膊,架著往外拖。
“這瘋女人怎么又來了,看她也是可憐的 ……”
“聽說是陳建設和他離婚了,她才發瘋的 ……”
“她三天兩頭就來辦公室鬧,這怎么行 ……”
眾人議論紛紛,我知道這女人是個瘋子,瘋子才會到這種幽靜而莊嚴的地方吵鬧。
“告訴張老頭,叫他明天不用來上班了!真是的,什么人都放進來,這鎮政府成了菜市場
了?要他看門有什么用?”
瘋女人離開后,父親大為發火,看來,那看門的張老頭,恐怕是在劫難逃了。等到其他人離開后,我才走近父親的辦公室。
“你是誰?有事先到下面登記,誰讓你隨便到這兒來的?”我剛要進辦公室,有人把我給攔住了。“出去,要不,我不客氣了!”這人看到無動于衷的我,動手來抓我。父親發現有人又要闖進他的辦公室,也聞聲出來了。“明禮,怎么是你?”父親回頭告訴那人:“是我兒子,你去吧。”對于我的到來,父親有點受寵若驚,因為我從不尿他這一壺。“沒事,想來看看你。”我在路上準備了一大堆說辭,結果見到父親后,卻說出這么一句話來。是的,我怎么就沒事了?為什么突然改變了初衷?
父親顯然很高興,把我讓進辦公室后,拉了張椅子,讓我坐在他面前,并給我端來一杯鐵觀音。
就在這時候,有個女孩進來辦公室,給父親送資料。“賈鎮長,這是這個月的企業報表,我給您放桌上了。”女孩身材高挑,模樣可人,一顰一笑中,把嫵媚寫在臉上。父親點點頭說好,并給女孩介紹起我來。“純子,這是我兒子,賈明禮,前年大學畢業,待業,還沒有上班。”“哦,是嗎?找個工作還不簡單,就憑賈鎮長一句話,什么工作沒有?”這個叫純子的女孩露出一嘴好看的牙齒。“我遵從他的意見,工作上的事兒,讓他自己爭取。你們年輕人,有時間多多溝通,多多溝通。”“那行,我就不打擾鎮長,先走了。”那個叫純子的女孩,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她的高跟鞋,發出咯咯咯的聲音,漸行漸遠。
“這女孩怎樣,我正要和你說說。她是辦公室主任老王的女兒,也是大學畢業,現在在辦公室當文書。”
“還行,有一副漂亮的皮囊。”
“別總是玩世不恭的,跟你說正經的,你也26了,不小了。我看純子對你還是有點意思,你找個時間和她聊聊,我有她的電話。”
父親說著,就準備去找純子的電話號碼。“爸,你先別急,剛才那個在你辦公室的女人,是怎么回事?”“那女人?瘋子一個,大概是去年發瘋的吧,原來在計生辦上班。”“她說你說話不算數,到底是怎么了?”“瘋子的話你也信?算了,說說你自己吧。
要么出來工作,要么給我趕快找個媳婦,我和你媽都急著抱孫子了。”“讓我再想想吧。”“那,我找個時間,讓你和純子聊聊?”“不急,我的事情我會處理的。”是該回去了,我站起來,告訴父親說我出來半天,得趕快回去。“純子的事情考慮一下,我會先跟老王通個氣。”我都快下樓了,父親還在背后吩咐著。
4
其實我不想回家,上次沒有找到小紅,這回,我必須要找到她。父親是快手,他要是和老王達成了協議,我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走出鎮政府大門,我突然看到那只小花貓,正在街邊悠閑地散步著。這該死的貓,它怎么知道我在這兒?我停下摩托車,故意和它對視。可是,它卻對我視而不見,好像我們從來就不認識一樣。這個它,不是我家里的那個它?“喵……”
我故意對它叫了一聲,沒有反應,它的眼睛正在悠閑地掃視著街上的人們。
沒有時間和它搭理了,我得趕快找小紅去,這是目前生活中的重中之重。
來到小紅居住的 306室,小紅還沒有起來,敲了半天的門,里面才傳來一聲慵懶的聲音。
“誰呀?”
“是我,賈明禮。”
“明禮?怎么這時候來?”
小紅說著,馬上把門打開了。
“快進來。”
小紅沒有穿衣服,說準確點,她沒有穿褲子。上身只是胡亂套了件外衣,現在是初秋,天氣還熱。
“你,怎么不穿衣服?這樣多尷尬。”
我坐在小紅的床上,看著一身半祼的她,感到好笑也感到滑稽。以前她可不是這樣,起碼有條小內褲遮住羞處,不至于春光大泄。
“不穿衣服是我,穿上衣服也是我,并沒有改變作為我這個人的本性。再說了,那些穿得儀表堂堂的,就是正人君子嗎?你也知道,我不喜歡拐彎抹角,再說了,我們是熟人。”
小紅說著淡淡一笑,把“熟人”二字,咬得特別清楚。
“是啊,人,為什么要穿衣服?要是大家都不穿衣服,這得環保多少,也能省下不少布料。”
“你以為那些道貌岸然的,穿著整齊的衣服的人,能比我好到哪去?衣服是暫時遮住表面的羞恥,可是,你知道他們內心想的是什么?這些人是上了發條的動物,可動物還講究秩序呢,而人一遇到這種事,理智就會跪倒在肉欲面前,什么也顧不上了。這是人的本能,也是人最真實的一面。你以為走在大街上那些是人嗎?他們不是人,而是一具具裝滿自動裝置的玩具。人都喜歡這樣,又怕遭到別人的指責,所以人就穿上衣服,把自己遮蓋起來。當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遇時,為什么都喜歡迫不及待地脫去衣服呢?其實,人到現在還沒有看清自己是個什么東西,所以人世間才會有那么多痛苦和憂郁,困擾著人類本身。人說自己是高級動物,這實際是高估了人自身的能耐。高級動物卻經常干著連低級動物也不如的事情?人說人有思想有理性,那么為什么人與人之間仍然互相殘殺,而且這種殘殺一天也沒有停止過,而動物世界里哪有天天在互相殘殺呢?人所謂的思想,很大部分是一些騙人的東西,譬如說所謂的道德所謂的觀念所謂的責任感,如今,我們早就被所謂的文明強奸了。
當然,你是例外,我們相處是心甘情愿的。”只有初中文化的小紅,比我這號稱大學畢業的知識分子,分析問題還要透徹。
“人家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才幾天沒來,你大有長進了。這么說吧,你都快成思想家或哲學家了,所以,我決定要你了。”
“要我?你早就把我要了。現在還要?那還等什么,來吧。”小紅丟掉身上的外衣,全祼著站在我面前。我被小紅的舉止,弄得不知所以,她根本沒弄清楚我所說的要,到底是哪個“要”。“我是全要你了。”我把小紅抱在懷里,也只有她,才能給我片刻的溫暖。“我說的是,我要娶你做老婆。”我再次把話說清楚,小紅聽了我話,觸電似的,馬上掙脫我的懷抱。
“你別開玩笑吧,你們家是大樹,我高攀不上。再說了,這門不當戶不對的,你敢把我娶回家去?”
“我的地盤我做主,管什么門當戶對。”小紅不認識地望我,過了一會兒,她游動著光溜溜的身子來到我面前。“你,你今天沒發燒吧?”小紅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跟你說正經的,發什么燒?下午跟我到我家去,讓我媽看看你。”“真的?”“真的。”“網上不是流行這么個奇葩的段子:現在找個女朋友就像買了輛舊車,不在乎是幾手的,就怕以前的車主還有鑰匙,時不時開出去溜溜。燒你的油不說,開壞了還得自己修!我是沒有車主的車子,不用擔心別人手中有鑰匙。既然你敢要我,我就舍命相陪。不過,我可說好了,你家的統治者要是為這事發飆,你得去擺平。”
小紅的擔心并非沒有道理,母老虎似的母親,能讓我把小紅帶回家去?但是,只要是我認定的事情,誰也沒能把我怎樣。就像當年他們要我報考財經大學,我反而報的是農業大學一樣。出息與沒出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看出來的。
“沒問題,誰讓我看上你這只可愛的小花貓。”
我抱著小紅,想起了我家那只既討厭又可愛的小花貓。
5
玩累了,我帶著打扮一新的小紅,下了樓來到街上。
小紅坐在摩托車后座上,展開了雙臂,風兒吹動她的裙裾,小紅大聲叫道:“我就是《鐵達泥號》上那個幸福的露絲,我心飛翔!”
看來,幸福在小紅眼里是如此簡單。前面是商貿大廈,奇怪的是,寬廣的大廈門口,如今卻是水泄不通了——大廈廣場被人群填滿了。
停下了摩托車,我發現廣場上的人們都有一個奇怪的動作:脖子好像被一只只無形的大手,使勁地往上提著。這情景,就好像當年魯迅先生在描述人們觀看殺人現場的情景一樣。
奇葩的社會,奇葩的人們,費得著放下手中的事兒,聚集在這兒到底有什么迷人的風景?
明白了,是商貿大廈 7樓頂上面那個男人,是他在引領著大家的價值取向,讓大家甘心情愿地放下手頭的工作,走到一起來了。大家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商貿大廈頂樓上莫名其妙站著的那個男人。
樓頂上那個男人,正在悠閑地來回走動著,讓大家幾乎頹廢的神經,再次振奮起來。不好,
敢情這人要輕生?
“好玩兒,好像有人要跳樓!”
小紅大聲叫道。
沒錯,這人是要跳樓,他也真會挑選地方,這里是全鎮的經濟中心,人流量大,誰想不注目都不行。
車子是沒法通過了,人們趕快拿出手機,準備拍下最精彩的一幕:看看那個男人是怎么從 7樓上跳下來的。
我把摩托車丟在一邊,向前仔細一看,是個男人,中年男人。這人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想不開的事兒?
不過,這倒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好舉措,臨別人世間了,還有這么多人為自己送行,豈不快哉!
男人繼續來回走動,并且走到大樓的邊緣,廣場上的人們,再次轟動起來。尖叫聲,口哨聲,此起彼伏。
“跳吧,往下跳吧……”
“快點跳,我們會記住你的,英雄……”
大家望酸了脖子,期待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男人身上。可是,男人并沒有要往下跳的意思。幾百只手機統統對準男人,拍照錄像。
男人突然停住不走了,眼睛朝下望著樓下黑如螞蟻的人群。
“大家注意,大家注意,他要跳下來了 ……”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高聲一喊,人群又像蜜蜂一樣,轟地一聲散開了,給男人騰開了足夠的空地。一時間,所有的手機再次對準男人,等待著他那激動人心的一跳。
這時候,旁邊有人在偷偷議論,說這男人是為了爭個什么局長位置,讓老婆帶著錢去陪什么干部。可是,老婆陪了,錢也花了,最后卻什么也沒有撈到。男人咽不下這口氣,把老婆打了一頓,最后和老婆離了婚。誰知道老婆也咽不下這口氣,氣血攻心發瘋了。男人越想越氣,賠了夫人又折兵,終于想不開,爬到 7樓頂,想要跳樓自殺。
不就是個女人嘛,犯得著這樣?
看得出,小紅的心情特別高興。不用說了,我何嘗不是這樣?死水般的生活,終于因為男人的跳樓壯舉,有了微瀾。
“跳吧,快點跳吧……”“我們都在等著你,快點跳,別再猶豫了
……”“跳下來吧,你就是石橋鎮的名人了……”男人呆若木雞,傻子一般站在那兒,一動不
動。看到男人并沒有要往下跳的意思,有人開始罵娘了。“去你媽的,到底跳不跳?不要浪費大家的表情了……”“你要是男人,就往下跳,我們會為你鼓掌
的……”我也大聲叫喊著,并帶頭鼓掌。過了一會兒,警察來了。在警察的驅逐下,
大家不高興地往后退。幾個警察忙著在地上鋪設氣墊,防止男人在不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跳下來。
“跳吧,一了百了,沒有痛苦的,這么多人關注你,值了……”我又大聲喊了一句,有個警察馬上向我走
來。“你還嫌不夠亂嗎?走開,別再瞎起哄!”“這有什么,反正他不想活了,這里是他的
最好歸宿,我只不過是鼓勵一下他而已……”“再說一句,我馬上把你帶走。”這時候,廣場上熱鬧的場面馬上轉移到我這
邊來。我掃視一下人群,得意地望著大家。有人
關注,是件幸福的事兒。“跳吧,不敢跳你就是窩囊廢男人……”我話音未落,警察的手馬上落在我身上,他
把我扭進警車,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小紅急忙趕過來,無奈車門被警察鎖住了。在警車開走的那一刻,我發現 7樓上的男人
突然不見了,廣場上的人們,正在垂頭喪氣的離
開。沒勁,連這么簡單的動作也不會。我在警車上想。
6
后來我才知道,當時的情景是這樣的,小紅看到我真的被警車帶走了,急忙趕到鎮政府找父親。對于這個不速之客——一個陌生女孩找上門來,著實讓父親嚇出一身冷汗。再加上當時小紅的緊張狀態,語言表達能力也大打折扣。父親望著眼前這個一身贗品衣著的女孩,殘留在腦海里的記憶,正在極力搜索著,這女孩到底是在哪兒見過的?
“賈鎮長,是這樣的,明禮被警察帶走了,你趕緊想想辦法吧……”小紅喘著大氣,終于把話說利索了。虛驚一場,父親拿了張紙巾,探試著額頭上的冷汗,總算明白了女孩此行的目的。“這,到底是怎么了?”父親畢竟是久經疆場的老將,聽小紅這么一說,馬上讓自己鎮定下來。于是,小紅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給父親復述了一遍,等待父親最后裁定。
“這不是純粹無聊嗎?吃飽著撐著。這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盡給我添亂。好了,你跟我去派出所,我跟所長說一下。”
后來,父親帶著小紅,到派出所把我放出來了。父親之前并沒有聽說我和任何女孩有任何關系,這回小紅為了救我,讓父親見識了她的真面目。于是,父親馬上聯想到,我和這個女孩的關系,一定非同一般。
父親一問,我只能道出實情。同時也讓父親有所準備,那個什么老王的女兒純子,不是和我一路人的。
“你是什么時候認識她的,你了解她嗎?聽口音,她是外地人。還有,她那么打扮,能是什么正經人嗎?”
父親把我叫到一邊,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爸,什么人才是正經人?純子?你對她又了解多少?她能算是正經人嗎?”我反駁父親。
“你,起碼她有正當和體面的工作,有穩定的收入,小紅能和她比嗎?我告訴你,你要是不聽話,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父親掏出一支玉溪煙,叼在嘴上。我不想和他爭論關于什么人才是正經人的話題,反正對于他給我安排的純子,我不感興趣。
“有體面工作,做的就是體面的事兒?爸,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不是 3歲小孩,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想再和父親糾結下去,拉著小紅走了。
“你……”父親望著我和小紅的背影,氣得把半截香煙丟在地上,并用腳狠狠踩下去。
一路上,我仔細回味著剛才和父親的針鋒相對,很快就得出結論。一向不大管事的父親態度是這樣,那么,在家中掌握著充分話語權的母親,更不可能讓我和小紅有什么結果。所以,我冷靜一想,決定暫時不帶小紅回家,等待適當的機會,再和他們說清這事。
因為我最煩那種無休止的吵鬧。小紅想想也同意我的看法,于是,我把小紅送回租房,自己回家來了。
我擔心母親得知我在商貿大廈廣場的丑事讓她責怪,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溜進家門,走進了我的房間。
母親正在打電話,不,是在煲電話粥。看樣子,和母親聊得起勁的人,一定和母親的關系非同一般。
“我跟你講,這事要是真的是那種病,我跟你沒完……是的,當初我也特別擔心,怎么和你那樣了,正面就長得幾個小疙瘩來……我昨天下午去了縣醫院,怎么去縣醫院?你傻呀,這邊的醫院誰不認識我?是的,那邊沒熟人,怎么檢查都行。可是,你知道嗎?我發現你老婆也在縣醫院性病科……這我哪知道,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是她沒錯。她昨天穿著一件紅色連衣裙,對吧,紅色的。我說的沒錯吧。可她為什么也去這科室檢查?這我就不清楚了。你知道嗎?當時我都急死了,也怕老賈知道……是,他能那樣,可他能允許我這樣嗎?你們男人都這德性。嗯,好在
醫生說是普通的濕疹,不是什么性病,過幾天就會自己消失的……什么,他把你開除了?是不是他知道我們的事情?不知道?那就好。我想他也知道不了,他整天早出晚歸,沒有半夜不回家,能知道什么?不過,以后我們還是小心點,你現在沒了工作……那行,自己跑運輸,也是不錯的。我看這樣吧,以后我們還是小心點,明禮沒有工作,一直呆在家里,被他發現,可不是鬧著玩的。好的,記住了,那我掛了……”
從母親斷斷續續的通話中,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不行,我不能讓母親知道我早就回來了,對于他們的事情,我不能擁有知情權。于是,我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啪”的一聲響,我故意把墻邊的拖把碰倒了,聲音不小,想必母親是聽到了。緊接著,小花貓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又出現在我面前。
“苦娃,苦娃……”該死的小花貓又叫起來了,并撒嬌著來到我
的腳下,蹭著我的皮鞋。“是明禮回來了嗎?”樓上,傳來了母親下樓的腳步聲。“是我,媽,我回來了!”母親來到我跟前,看著一身狼狽的我,責怪
的眼神馬上拋向我。“你又怎么了?整天沒個正經的,就知道到處瘋跑,你什么時候才能讓媽省省心?”“沒事的媽,今天商貿大廈那邊有人要跳樓,我看熱鬧去了。”
“這有什么好看的?他要死就死,別連累別人就好了。不過,他這么一鬧,我擔心你爸 ……”
母親欲說還休,連我也感到吃驚。“我爸他怎么了?他不是好好的嗎?”我不解。“你不懂,很多事情都是表面上的平靜。算
了,不跟你說這些了,說了你也不懂。對了,你爸說有個叫純子的女孩,說是你也看過了,怎樣?有感覺嗎?”
“沒感覺,一個剛見面的女孩,能有什么感覺?”
我搖搖頭。
“那你們就多多聯系吧,過段時間就有感覺了。當初我和你爸,就是這么過來的。聽你爸說,這是個正經女孩……”
“不必了,我早就有了。”“有了,是哪里人?帶回來讓媽參考參
考。”我簡單地把小紅的經歷告訴母親。“這哪行?我不同意。咱是正經人家,凡是
來歷不明的女孩,堅決不能進我們家。”“看來你和爸都不歡迎小紅,早知道這樣,就不告訴你們了。”“明禮,聽媽的話,這事能兒戲嗎?她關系
到你一生的幸福。”“和純子結婚,我就能幸福嗎?”我知道再和母親討論小紅,會引起她的極大
不滿,于是,在她那沒完沒了的叨嘮聲中,我進
了臥室,躺在床上,把被子蒙在頭上……該死的小花貓也跟著進來,在床邊躺下來。“苦娃,苦娃……”
7
該來的終于來了,父親一連三天沒有回家,手機也關機了。氣急敗壞的母親揚言,要到石橋鎮的每一個角落,尋找父親,看看父親是躲在哪個狐貍精家里。這時候,有人傳言,說父親是在一個重要的會議上作報告時,被帶走了。
母親不甘心,盡管她平時和父親吵吵鬧鬧的生活中,根本沒有共同語言。她還是通過關系,四處打聽,最后終于有了父親的確切消息:父親在縣城的檢察院里。
我突然清醒過來了,想要了解父親的近況,找純子唄!她父親老王,可是辦公室主任。
我沒有告訴母親要去找純子,正要出門的時候,小花貓又來纏住我。我飛起一腳,踢在它腿上。小花貓大叫一聲:“苦娃!”躲到一邊去了。
我終于在鎮政府辦公室找到了純子,對于我的到來,純子好像事先有了預感。所以,我們坐在沙發上聊開了。
“聽我父親講,賈鎮長好像跟什么女人有瓜葛,那天不是有人在商貿大廈 7樓上要跳樓嗎?聽說這男人就是女人的丈夫。后來,男人沒跳成,到了紀委,再后來,賈鎮長就被帶走了。其實,這里面還有那個被開除司機的功勞,聽說他也參與了賈鎮長的事情。不過你也放心,如果只是作風問題,估計很快就會出來。其他情況我不清楚了。”
純子的介紹,有點公事公辦的味道,不過,她能這么告訴我,也算是盡了心力了。
“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因為我對父親的事情,一概不知,所以才來麻煩你。”
“我知道的只有這些,那,如果沒別的事,我得忙去了。”
純子首先站起來,是要離開的意思。我也不得不站起來,本來我還想說些什么,或者希望她還能和我說些什么,即便是閑聊也行。可她似乎有點不耐煩地結束了我們的談話,我也只好告別出來。
我回來后,簡單地告訴了母親,關于父親現在的情況,母親一下子就懵了。我也懵了,難道說她不知道父親一直以來的行動方向?
我不清楚,在他們之間,我充其量算個看客。父親的得意,母親的放縱,我都沒有了解多少。只是在母親和父親吵架時,隱隱約約的從中了解一點,那就是父親在外面有了女人。可是,父親從沒有在外面過夜的習慣,母親的怨恨,和純子關于父親事件的描述,到底有多少真實的成分?
隨后,母親出去了,披頭散發的。我不知道母親到底去了哪里,反正母親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為了尋找母親,我和小紅登報紙,上電視臺發尋人啟事,該尋找的途徑都找了,可就是一直沒有結果。
折騰一個月下來,我和小紅都瘦了一圈。小花貓成了我家的一員,長期居住在我家。沒過多久,小花貓又帶來一個小伙伴,這家伙估計是個公的。它們居然在我和小紅面前做愛嬉戲,全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我尋找到掃把,丟向正在纏綿的小花貓。“該死的孽障,要做愛到外面去,別在我面前晃悠。”兩只小花貓巧妙躲開我的掃把,把挑釁的眼神丟給我,并大方地從窗口跳出去。“你也太過分了吧?就允許我們天天做愛,它們只是在發情期才做這事,這也不行嗎?”小紅居然幫小花貓說話,讓我氣得目瞪口呆。
“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本來就很多。其實,我們都是動物,只是我們高級一點而已。可是,看看我們這些號稱‘高級的人,都做了些什么事?我們天天都是發情期,還沒完沒了的放縱。有的人沒有寬容,沒有愛心,自私、唯恐天下不亂,欺負弱小,對于危難,坐觀成敗。還有很多,我們這些‘高級人自己還干得少嗎?
不要隨意把自己的理念,強加在它們身上。”小紅繼續說道。得了,不就是兩只貓嗎,犯不著因為它們讓小紅不高興,想想我們自己吧,往下,我該怎么辦?父親進去了,母親尋找無果,我跟小紅說,日子還要過下去,干脆我們結婚吧。“結婚?要是你母親回來,不把我打死才怪呢!”小紅搖搖頭。“估計是回不來了,她也許不在人世了。”“胡說,她也許在另一個地方看著我們呢。”沒過多久,小花貓的男人走了,因為我已經好幾天沒有看到它了。這到底是為什么?
一段時間后,我們不再爭論母親和小花貓男人的事兒,就在我家簡單地舉行了婚禮。婚宴上,孤獨的小花貓,成了我們結婚的唯一見證人。
“妙哇……”這回,小花貓發出的聲音,和以往完全不同了。
責任編輯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