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斯蒂爾：認知的方法

傅爾得

各個研究機構實驗室里進行的實驗到底是什么樣？德國攝影師丹尼爾·斯蒂爾（Daniel Stier）決定用攝影的方式來告訴大家，并思索藝術與科學中的共通之處。

藝術和科學是創造力的一體兩面，二者都需要大膽想象。因此，突破或藐視日常的規則或框架，是二者的重要共性之一。然而，人們常常會將二者分別對待，似乎代表著理性的科學和代表著感性的藝術，分屬于理智與情感如冰與火般的不同世界。但是，當我們以想象力、創造力，甚至是創造的過程來將二者認真對比的時候，會發現它們其實驚人的相似。

法國作家福樓拜如此看待二者之間的關系：“科學與藝術在山腳下分手，在山頂上會合。”我們可以用更廣闊的視野，來看待二者，比如，在探討人類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重大哲學命題上，科學和藝術都曾給我們提供過豐富的想象和證據。

科學探索的過程，一直沿著“大膽想象，小心求證”的原則在進行，而這個過程，在斯蒂爾看來，與藝術創作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他將自己對藝術創作和科學探索過程的理解，用攝影語言進行了充分的表達。

2015年，斯蒂爾耗時約四年拍攝而成的攝影書《認知的方法》（Ways of Knowing）出版。今年49歲的斯蒂爾出生于德國的法蘭克福，雖已在倫敦工作、生活了近20年，但拍攝這個項目的想法，還是誕生于以機器工業制造聞名世界的德國，在某個實驗室內，他冒出了要拍攝世界各國研究機構實驗室的想法。

填補對實驗室的想象

這的確是一個非同一般的計劃。作為讀者的我們，大多數人恐怕無法理解這些圖片的背后，究竟發生著什么，將會對我們的生活有什么影響。但將科學研究和藝術創作用視覺方式拉攏在一起進行比較，一半科學一半藝術，其中的關聯和相似，或許能觸發我們更加深入思考人們如何獲取知識。

《認知的方法》這本書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焦點放在以人類認知活動為研究對象的實驗上，為此，他特地奔赴英國、德國、荷蘭、瑞士和美國，聯絡了很多大學，得以進入到各大學的實驗室，拍下了科學家們正在做研究的場景。另一部分，是丹尼爾在他自己的工作室內完成的靜物照。兩個部分的兩套圖像，共同對同一個想法進行了分別的探索。

而這一想法，便是科學和藝術的共性，如丹尼爾所言：“我做這個項目的目的，從來都不是要做一個科學研究報告，我感興趣的是實驗想法本身。自然現象的探索研究，是試圖給這個混亂存在的世界找到一些秩序，這跟大部分人每天的工作有著本質的不同，一般人的工作都目標清楚，要么提供服務，要么生產產品。而科學家的工作跟藝術家有共同點，他們對世界好奇，癡迷于對世界的探索，他們的工作結果無法預期，在不斷實驗和失敗的過程中循環。我認為這是對更深層次知識的追求。”

實驗室的場景，并非一般人在生活中所能接觸到的畫面，所以，當紀錄片和科幻大片出現這樣的場景時，我們的想象便被填補。但是，相較于科幻大片里的實驗室，丹尼爾拍的實驗室要接地氣得多，在他的作品中，我們常常看到一個人包裹在各種電纜和燈泡混搭制作的實驗器材中間，不知在做些什么。

不過，斯蒂爾并不準備解釋這些實驗原理和過程，他認為：“我們總是對什么事情都解釋過度，圖片是可以自己產生意思的，它們并不總是要被書面說明。”

脆弱與未知的實驗

斯蒂爾在這個項目中刻意強調了影像語言的表達功能而非解釋功能，他想借助這些影像，表達科學實驗過程的脆弱性和未知性。可以想象，在實驗進行中，一定面臨著無數次的失敗，而一次次重來的研究者，大概也沒有足夠的信心，會知道在哪一次的失敗之后，能夠贏來一個確切的結果。這種冗長的實驗過程，與藝術家在藝術創作中的脆弱狀態類似，他們所共同要做的，就是保持想象力和創造力，堅持下去。

對于脆弱性，丹尼爾還有自己的另一層解釋，“我喜歡人類的身體在某些照片中看起來是脆弱無助的，這似乎傳達了伴隨著科技發展而來的內在危險，當我在這些照片中看到人類迷失在他們自己創造的設備里，而且顯得很脆弱的樣子時，就覺得這也挺有趣的。”

有趣性還體現在畫面本身，因為并不是所有的科學家都能得到寬裕的研究經費。恰恰是這樣，丹尼爾的照片才顯出一種幽默感，他拍攝的大部分實驗場景，都呈現一種“混搭”和“復古”的場景，正如他所說，“沒有科學家真的有興趣去專門升級儀器設備，除非實驗要求新儀器設備具有非常高的技術含量。一般來講，他們只是把高、低技術含量的實驗設備用手工的方式拼搭在一起，制成可以臨時使用的儀器設備。”這樣的狀況，使得丹尼爾的視覺語言在一本正經的同時，夾雜著幽默，將實驗真正的操作過程，傳達給了觀者。

科學與藝術的相似之處

作為《認知的方法》一書的另一部分，拍攝靜物照片需要攝影師更多的創作想法，“我的靜物攝影受到19世紀法國出版的一本書《科學的樂趣》（la science amusante）的啟發，這本書是一些揭示科學規則的小實驗的集合，所有的實驗都可以在家里用現成的材料來實現。我很著迷于美麗的裝置和實驗室的那些簡單設備，這其實也很好地詮釋了我關于藝術家和科學家工作性質的觀念，這些小實驗幾乎都是完美的組合：一部分裝置一部分實驗。”

在靜物照的拍攝過程中，斯蒂爾自己動手做了很多小實驗，或者擺置了一些類似實驗室內靜物的場景，比如，他將一把傘的傘柄放在一個紅酒瓶里，再把瓶子放在一根橫懸在室內的線上，它們有如藝術家亞歷山大·考爾德（Alexander Calder）創作的平衡懸掛裝置。

科學和藝術，在丹尼爾的影像中進行了會合。在詮釋思考、創造過程這一層面，這些照片呼應了福樓拜所說的藝術和科學在山頂的會合，它們都關心人類處境，也都在努力還原和驗證人們對世界的想象。而就攝影本身來講，這些照片也側面表明，從攝影術誕生到膠片時代，從數碼攝影到手機攝影時代的即時分享、轉發，在藝術創作中，攝影是與科學關系緊密的一種創作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