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



有研究認為,宇宙大爆炸九十億年后,地球形成;之后又過了十幾億年,地球上才第一次出現生命的痕跡。
當時的生物,我們現在很可能根本辨別不出來,但是如今地球上的生物,與數十億年前的生物祖先,卻有著相似的基因。
這幾年,美國攝影師蕾切爾·蘇斯曼(Rachel Sussman)一直在世界各地尋找2000歲以上的生物,以完成攝影作品《最長久的生命》(The Oldest Living Things in the World)。
這些幸存者在每個大洲都有分布,大部分都經歷過自然史上的極端氣候環境、板塊劇烈運動,以及現在人類活動對自然的破壞。這些至少在地球上存活2000年的生物,有的非常小,就算在路上看到它們,也很可能注意不到;有些則非常龐大甚至漫山遍野,讓人站在它面前心生敬畏。
蕾切爾的項目簡直像是組織了一個“古生物俱樂部”,入會最低標準是2000歲。目前這個“俱樂部”成員已經有30多種,有南極洲5000多歲的苔蘚;非洲、南美洲2000多歲的獨特沙漠植物;美國俄勒岡州的一種2400多歲的掠奪性菌類;加勒比海地區的一種2000多歲腦珊瑚;瑞典一棵9550歲的云杉;塔斯馬尼亞3000多歲的無性繁殖灌木叢,等等。
這些植物跟美索不達米亞的文字一樣古老,甚至可能和滅絕的猛犸象、劍齒虎一起端詳過這個地球。蕾切爾的攝影項目,仿佛讓讀者和她一起做了一趟時間旅行:每張植物的肖像鍛造出一條跨越世紀的時間線,生命的年紀不再是一個抽象的數字,而是對自然史的見證。
現在,蕾切爾依然在為這個“俱樂部”征集會員,她和很多生物學家一起工作、長時間旅行,她希望這個跨學科、跨大洲、跨千年的項目,能為每個讀者重新理解地球、理解時間增添一個新維度。
7000歲的古樹Jōmon Sugi
2004年,蕾切爾旅行到日本,拍攝了這個系列的第一棵植物,是棵7000多歲的柳杉古樹Jōmon Sugi(位于日本矢久島,中文名為“繩文杉”,1966年由屋久島觀光課課長巖川貞次發現,因7000年前屬日本繩文時代,因此得名——編者注)。
當時,蕾切爾在庫珀聯盟學院(Cooper Union,一所位于美國紐約州紐約市曼哈頓地區的著名私立大學)學習,前往日本拜訪一些朋友。由于語言不通,除了日常的禮貌和不得不交流的日常瑣事,她基本都不說什么話,只是漫無目的地游走。
“盡管京都是座美麗的城市,但當我看到這個古老的地方也被星巴克包圍時,有些泄氣。”蕾切爾本來打算縮短行程,但一個偶然得到的消息,讓她改變了想法——在矢久島上,有一棵7000多歲的古樹。
“我當時就被迷住了,把原本為了回美國打包好的行李重新拆開,決定前往這個和家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
火車線路只能抵達矢久島附近的小鎮,蕾切爾在第二天乘坐擺渡船前往矢久島。
在擺渡船上,當地人都很納悶,矢久島并不是什么聲名在外的旅游勝地,為什么會有外國人特意跋涉來這里呢?
“就算有人知道這個地方,也沒有什么外國游客真的會去,交通太麻煩了。當時擺渡船上有一對兒情侶,看著我帶著輪子的行李箱一直笑,不過很幸運,最后他們決定加入我,或者說給我當導游,一起去看看那棵被當地人稱為Jōmon Sugi的古樹。”
矢久島已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劃定為生物保護區,沒有太多為游客準備的賓館,蕾切爾獲邀住在兩位導游的家里,“我第一次在浴室里見到那么大的蜘蛛。”蕾切爾回憶,“當然那都算不上什么,之后幾天我們在保護區里和當地的小鹿、猴子和茂密亞熱帶雨林里的各種生物作伴,在日本文化里,它們都是當地的保護神。”
森林徒步的夜晚,蕾切爾和新朋友們擠得像三明治一樣,睡在給徒步者簡單休息、擋雨的屋檐下。最終,他們來到這棵美麗、安靜又包含力量的日本古樹Jōmon Sugi面前。
經過上千年的磨礪,巨大的樹根盤根錯節,褶皺的樹皮顏色深沉,在與古樹對視的一瞬間,蕾切爾感覺到一股神秘地力量。
“我知道我打開了一扇超越自己學識的大門。”
回到公元元年
回到紐約的家,蕾切爾也回歸正常生活,繼續做著交互媒體設計的工作。
她并沒有立即著手宏大的拍攝計劃,只是按部就班地生活。“但我總是被一種類似‘頭疼的感覺籠罩著,似乎有什么在我的身體里輾轉反側。”
蕾切爾在獨處時也會經常看看當時給Jōmon Sugi拍攝的照片。在一個晚上,也就是日本矢久島探險后的一年,她在曼哈頓蘇荷區跟朋友吃飯,和他們講起了那段經歷。忽然間,當時那些觸動她的細節,那棵引她遐想的古樹一下子浮現出來。
她跑回家,開始認真策劃拍攝《最長久的生命》系列。
為什么將2000年作為選擇標準?這是很多人向蕾切爾提出的問題。
“我想站在我們司空見慣的時間觀之外,開始思考更深一層的時間跨度。我選擇2000年作為最低年限,因為我想從人類所認為的‘零年開始,然后從這個點開始逆時間研究。”
在做準備工作時,蕾切爾驚訝地發現,無論是在藝術界還是科學界,在科學研究中竟然沒有這樣一個分支領域,來研究有關全球物種壽命的課題。
而這些植物怎么會生存這么久?蕾切爾咨詢了一些科學家,但她被告知,尚未有針對這些上千年生物、跨物種的研究方法,或者說還不完善,絕大多數科學家都只對自己研究領域的生物比較精通。而就在蕾切爾與一些科學家合作拍攝的5年內,人類就失去了其中兩種植物。蕾切爾希望通過自己的項目,讓更多人認識這些植物,也讓它們得到應有的重視和尊敬。
和科學家一起上天下海
和科學家一起工作的好處是,蕾切爾對每種植物都做了科學注釋,這讓項目具備了非常重要的科普價值。
蕾切爾說最難拍攝的,是一種生存了5500年的南極苔蘚。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找出確定其年齡的原始研究資料,然后又找出最新的衛星圖像,確認其確切的地理位置。“我可不想一路到了南極,然后發現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接下來,她得弄清楚哪艘船或許會去往南極的哪個方向。這種苔蘚生長在象島(Elephant Island),極地探險家歐內斯特·沙克爾頓(Ernest Shackleton)和他的探險隊就是在這里落難。最終,她用了兩年時間得到批準,以客座研究員的身份登上了一艘南極科考船。不過到了南極以后,氣象條件是否允許它們接近拍攝地點,就全靠運氣了。在所有苔蘚照片當中,她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是乘坐橡皮艇,在波濤起伏的南大洋中拍攝到的。
蕾切爾還包過一架小飛機,飛到美國俄勒岡州的東部,航拍“重蜜環菌死亡圈”。“這名字可能給人一種不詳之感,但事實的確是如此。”蕾切爾解釋說:“重蜜環菌實際上是一種捕食性真菌,在森林中捕殺特定種類的樹木,人們親切地稱它為蜜菌或者巨型菌,因為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生物之一。在幾位研究這種真菌的生物學家的幫助下,我裝上幾張地圖GPS就去了。這些菌類很隱蔽,在照片上可能看不清,但它們都在樹底下,將這些樹的養分吸食殆盡。”
除了上天,蕾切爾為了拍攝多巴哥海岸的腦珊瑚也親自下了海。她不得不克服深海恐懼,來到海下大概18米的位置,拍攝2000多歲的珊瑚。“之前,當地發生過石油泄露事件,但很幸運,它們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反而被一群小吻鸚嘴魚啃了好幾口,表面有些破損。還好這些小魚最后對它喪失了興趣,沒有把它吃光。”
以前,這些古生物的敵人是惡劣的氣候,為了抵御極端氣候,它們必須尋找更合適的生存環境。比如在澳大利亞昆士蘭生存的南極山毛櫸木,曾經在南極回暖時在那里“居住”,當岡瓦納古大陸(是一個推測存在于南半球的古大陸,也稱南方大陸——編者注)分裂,南極更加寒冷,這種樹像“氣候難民”一樣,一代代堅持不懈地挪到它們適應的地方——它們可不是連根拔起、種到新地方去的。然而現在,這些古生物面臨的最大威脅則來自人類活動。
“我們每時每刻都有可能失去古老的生物。而這一災難對我們的影響尚未被察覺。”蕾切爾說。
“有人問這組作品中是否有動物,除珊瑚外,的確沒有其他任何動物。據人類所知年齡最大的烏龜是176歲,遠遠不夠2000歲。大家可能聽說有枚巨大的蛤蜊,發現在冰島北部的海邊,已經有405歲了,但是它在人們鑒定其年齡的實驗室里死掉了。”
蕾切爾希望“最長久的生命”這個項目以不同的方式將人們連在一起。她認為在每一個大陸上都有生物持續生活2000多年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這是生物韌性和毅力的絕佳證明,也是人類能夠擁有的兩種偉大品質。這些古老的生命提醒所有人,在氣候變化和人類對自然的侵占面前,每個人將要失去什么。
“我希望大家能夠通過這些古老幸存者的眼睛,多做些長遠思考,并開始采取行動,以確保它們仍能和我們一起迎接遙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