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愛聽音樂的意大利男人

黃佟佟

六月去南加大參加一個短期心理學班，在洛杉磯碰到了帥帥的意大利男人Giovanni moriconi，他是我朋友的朋友，呢稱叫“Gio”，他算是我認識的第一個真實生活中的意大利男人。

以前知道意大利男人全都是在《教父》里，我一度以為意大利男人全是拿槍干幫會的，但是認識了Gio之后我才知道原來意大利人是分南北的，南部和北部的人互相不對付，南部的意大利人相對來說比較窮，比較愛去美國東岸，也就是《教父》里的意大利人，他們是出來撈世界的；而北部的意大利人則相對較富，更喜歡來西岸，大部分是來正經做生意的。“當然也有在硅谷和美國太空總署干活的。”Gio驕傲地對我說。

Gio有著典型意大利男人漂亮的藍眼睛，金發，高大的外型，但沒有意大利人男人常見的熱情，他反而比較慢熱，成熟，穩重，像掛歷上電影里出現的溫和斯文的父親，穿起他的藍西裝很像跨國公司的總裁。事實上，他也曾經是羅馬一家電視臺的高管，但前幾年歐洲經濟危機，他失去了工作，快五十的時候他跑來美國重新開始，也真算是勇氣可嘉。

我猜好萊塢一定很像北京的影視圈，說起來個個都如雷貫耳，但是真正要成事極少極少，大家都在撞大運，大家都在找機會。而Gio比較幸運的是，不到幾年，他就開了自己的公司，專接電影公司剪輯的活，有時忙，有時閑，閑的時候他就開車帶我們出去逛。洛杉磯出了名的大，一個小城離另一個小城有一兩個小時漫長的車程，Gio全程負責開車，除了開車開得很溜，我發現一路上Gio都像一個DJ一樣，不停地調著他車里的音樂，有時是爵士，有時是鋼琴曲，有時是流行歌，有時是法語香頌……這些我都沒聽過，而且，每一首都特別好聽。最可愛的是，在音樂里，Gio就會變成另一個人，熱力四射，隨著音樂的節奏搖擺，有時還跟著大聲哼唱，和他平日里穩重的形象大相徑庭。Gio的女友告訴我，他的車上有三千多首歌，他可愛音樂了，一年還會花三百美金去訂閱汽車有線頻道，這樣他就可以在開車的時候收到最新的音樂了。

“他是學音樂的么？”我奇怪地問，因為在我的印象里，所有認識的中國男性里，只有一個流行音樂的作曲人車上有幾百首歌，一般中國男人在車上要不然聽汽車路況，要不然聽電臺DJ插科打諢，如果要碰到一個聽齊秦CD的我都要驚為天人啊，這個車里有三千多首歌的男人鐵定是專業學音樂出身了吧？但他的女友笑著說不是，她把我的話翻譯給Gio聽，Gio一聽也大笑起來，對我說“怎么會，我就是個音樂愛好者，我身邊幾乎每一個意大利男人都這樣”。他說小時候他爸爸常帶他們一家出去旅行，車里總放著音樂，六七十年代是歐洲的黃金歲月，他們游遍了整個歐洲，也聽了一路的音樂，爸爸算是他的音樂啟蒙者，經常會拿些唱片回來聽，而且意大利人吃飯的時候也是大家一起聽音樂一起跳舞，音樂讓他感覺幸福和快樂。最有趣的是他以前在羅馬住時很喜歡一個鋼琴家的唱片，去年他在洛杉磯碰上了他，兩人還成了朋友，他說這是他覺得人生最幸運的事情。“你看，只要你不停的奔跑，你就能見到你想見的人。”他說。

見到Gio之后，我很感慨，他是一個剪輯師，本身工作和音樂沒有太大關系，但他的生活似乎就離不開音樂。他的女朋友告訴我們，他們兩只要有機會，周一都會去Santa Monic機場的一家名叫Typhoon的東南亞風味餐廳，因為那里晚上有樂隊演出，節目一年都不重復，而有時周五、周六晚上十點后也會去比佛利山莊名店街有一家叫Cafe Rome的意大利餐館吃飯，那里中午去常常可以見到明星以及大大小小的音樂人、制片人、演員等，但他們通常晚上去，因為有樂隊演出，還可以跳舞。平時會去東京村旁邊的一個地下酒吧，喝一杯雞尾酒，能免費聽一個晚上的音樂，很浪漫……我問他聽音樂是為了工作么？他說有一點，但不過主要是為了讓自己快樂，他就是享受聽音樂的感覺。

天哪，我突然覺得有點慚愧，自己也算是一個文藝愛好者，平時在朋友當中還以中華曲庫大全而自夸，但Gio聽的音樂我大部分沒有聽過，這時我想起了音樂人宋柯的一句話，宋柯說他當時在清華時覺得自己是個音樂人，彈唱寫歌蠻像那么一回事，還想著要開唱片公司，但當他去了美國，他發現他的美國同學、樂器店老板彈琴都比他好，震驚之余幡然夢醒，徹底打消了做音樂的念頭，轉頭做起珠寶生意。

我當然不用去做珠寶生意，而且我還乘機厚著臉皮要求把他的曲庫拷在我電腦里，一個有三四十年聽歌經驗的人能差到哪里去呢，真心從一個熱愛音樂的意大利人身上感受到文明的差距。如果說Gio給我最大的震動是什么，不是他的帥，也不是他對女士的細心和穩重，而是一個普通的西方人可以如此享受音樂，如此狂熱地熱愛音樂，而完全沒有任何功利目的，只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更快樂。最近大家紛紛議論為什么中國現在都唱老歌，創造力疲軟得不行，除了盜版，除了創作不來錢，人們普遍不聽音樂，分辨不出好的音樂，又怎么可能創造出好的音樂呢？最普通的道理，巴西人人都能玩兩腳，足球水平水漲船高，人們的素養決定了創造力的高大。中國的音樂水準，慢說制造，我看連學會享受音樂的快樂，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好在，我十歲的兒子似乎有了一點Gio的精神，他從八歲起就開始聽各種曲子，西洋的東洋的，他都在聽，IPAD里的曲庫比我還多，我真為他高興。尼采說沒有音樂，生命就沒有價值，這話當然有點絕對，但我卻絕對相信海頓的那句話：當我坐在那架破舊古鋼琴旁邊的時候，我對最幸福的國王也不羨慕。是啊，無論你人生境遇如何，音樂都將是你最忠貞不渝的伙伴，當你失意，當你貧窮，當你悲傷，當你最親近的朋友也離你而去，你也不會孤獨，因為音樂永遠在陪伴你，安慰你，理解你，擁抱你。這也是我為什么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愛上音樂的原因，我希望他永遠能保持一顆愛音樂的心，這樣他就永遠不會對生活絕望，像Gio一樣，五十歲也不怕放棄一切，從頭再來，在遙遠的異國努力生存下去，在寬闊的高速公路上開著車，在音樂里縱情地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