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記名提單無單放貨問題的探討

2016-05-14 20:25:24樓炯

法制與社會 2016年9期

摘要國際貿易中的記名提單無單放貨問題一直存在，對于其效力的認定各國有不同的立法及規定。我國現行法律制度下的記名提單法律屬性模糊，無單放貨問題的規定并不能完全解決實際產生問題。本文通過對于基礎理論、國內外立法以及司法實踐的分析，對該問題進行討論。

關鍵詞海商法記名提單無單放貨

作者簡介：樓炯，華東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

中圖分類號：F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16）03-103-02

提單是海上貨物運輸中運用最廣泛的一種單證。早在16世紀提單就已經投入正式使用，在當今的國際貿易中，海運貨物總量占國際貨物貿易總額的2/3以上，而提單的使用又在80%以上，可以說提單已然不可或缺。記名提單、不記名提單、指示提單分別是提單的三種主要類型。

一、記名提單的概念及作用

所謂記名提單，是指托運人指定特定人作為收貨人的提單。我國沒有像英國等國家一樣制定專門的《提單法》，對于提單的定義只是體現在《海商法》第71條。第71條①前段的規定體現了提單的三個功能，即運輸合同的證明、承運人接收貨物或已將貨物裝船的證明以及提貨憑證。

法條后段明確了提貨憑證的三種類型。向記名人交付貨物是指記名提單的情形，按指示交付貨物是指示提單（包括記名指示提單和不記名指示提單）的情形，向提單持有人交付貨物是指不記名提單（也稱空白提單）的情形。另外，記名提單不得轉讓也在第79條第1款中得以明確體現。

二、記名提單與海運單的區別

《鹿特丹規則》中只提到了運輸單證一詞，其中的可流通運輸單證指的應當是指示提單與空白提單，而不可流通單證指的應當是記名提單、海運單等運輸單證，并沒有出現提單等描述。在實踐中海運單的作用與記名提單類同，有人甚至將兩者視為一個意思的兩種表達，那么二者是否存在區別？記名提單在我國根據《海商法》第79條的規定不可背書轉讓，在目的港交貨人一欄填寫著特定的收貨人。海運單②，又稱運單。而海運單是不具有物權憑證作用的單證而且不能轉讓。海運單與提單的最大區別即在于是否具有物權憑證作用，換言之，海運單是“認人不認單的”。

由于兩者的部分功能相同，又有相似的法律屬性，因此對于兩者的區別存在大量爭議。一種觀點認為記名提單作為提單的一種，具有提單的一般功能，是物權憑證，需要憑單放貨，而海運單則相反，可無單放貨，不存在物權憑證的特性。但也有人對于記名提單持相反的觀點。

筆者支持第二種觀點，認為記名提單并非物權憑證，可以無單放貨。從《海商法》第78條第1款③的規定可以明確，當事人之間實際上存在著合同之債的關系，提單本身作為合同的證明也包含有合同的性質。而且，提單作為物權憑證只有在向第三人轉讓時才體現出其價值，而對于記名提單而言，不可轉讓的屬性使其沒有作為物權憑證的可能與必要，只要能夠保證記名提貨人能夠提到貨物即可，而記名提貨人根據合同即可提貨。而且在我國《海商法》的規定下，記名提單可以無單交貨，只要不存在托運人中途行使控制權中止貨物運輸等情況，承運人即使交付貨物也無須擔責。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說記名提單與海運單類同。

三、是否應當憑單放貨

（一）理論分析

在海上貨物運輸中承運人將貨物交付給誰其實取決于托運人，承運人聽從托運人指示簽發提單，根據提單上的托運人的指示交貨。

如果托運人要求簽發指示提單，指示提單可以通過背書轉讓，承運人需要通過檢查托運人的背書轉讓，才能確信提貨人是托運人所指令的收貨人，因此必須憑單交貨。

如果托運人要求簽發不記名提單，空白提單不需通過背書即可轉讓，承運人為保證提貨人持有托運人轉讓給其的提單必須憑單交貨。

如果托運人要求簽發記名提單，記名提單不可轉讓。并且在填寫提單時就已經明確了特定的提貨人，也就是說托運人已經明確了交付貨物的指令，而又因記名提單不可轉讓，除了托運人行使控制權或與收貨人達成新的協議改變收貨人外，承運人只要獲得記名提貨人的身份證明即可，不再考慮其是否有正本提單在手，歸根到底其實他仍在執行托運人的交貨指令。

（二）立法及司法實踐的發展

1.國外立法及司法實踐：

（1）美國。美國法中根據聯邦提單法的規定記名提單不能背書加以轉讓，而承運人在無單放貨的情形下也將承擔民事法律責任。而除此之外的其它英美法系國家，如加拿大、新西蘭、澳大利亞等都認定記名提單無須憑單交貨。

（2）英國。英國法在1992年海上貨物運輸法中規定可以無單放貨，其不將記名提單認為是物權憑證。但在之后的司法實例當中，其認定記名提單是1971年海上貨物運輸法和國際公約規定的物權憑證，因此不可無單放貨。

（3）德國。根據德國商法典的規則④，可以認定在德國記名提單必須憑單交貨，而其它的大陸法系國家法國、日本、韓國等也與之的認定一致。

2.國內立法及司法實踐：

我國法律對于記名提單的規定僅限于《海商法》和最高院關于無單放貨的一個司法解釋。

（1）從《海商法》第71條理解。仔細研讀第71條⑤的敘述方式可以發現，此處據以交付貨物的保證并不是提單本身，如果是據提單而交付則毫無疑問三種提單類型包括記名提單均應憑單放貨，但第71條表現的是據提單的條款而交付貨物，也就是說不需要憑單放貨，無法得出應當憑單放貨的結論。

第71條的規定來源于《漢堡規則》，《漢堡規則》第1條第7款⑥規定了交貨應當按照記名的指示交付、不記名的指示交付或向持有人交付，對應了指示提單的兩種情形及空白提單的情形，但是沒有提及記名提單，從中也無法確定記名提單的屬性及應用。

《鹿特丹規則》第45、46條規定當簽發不可轉讓單證時，一旦確定對應提貨人的身份就是運輸單證上的收貨人即可交貨，無須憑單交貨，而根據第47條，可轉讓的運輸單證應當憑單交貨。

（2）《最高院關于審理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海商法》對于記名提單的規定模糊不清、并不明確，在理解和法律適用上均存在障礙。而司法解釋第1條、第2條⑦的規定則顯示在貨物運輸實踐中無單放貨大量存在的情形下，司法實踐中認定記名提單應憑單交貨顯得沒有明確依據，從而促使最高院在無單放貨司法解釋中加以明確，以此來支持各級法院的判決。這明確表明了記名提單應當憑單放貨。有觀點認為從此記名提單無單放貨的問題得以解決，筆者以為不然，司法解釋的說明給予了法律依據，也許可以說現階段中國司法實踐中秉承憑單交貨這一觀點，但理論上無法解釋且與國際趨勢不相符合。

（3）司法實踐。《最高院公報》2002年刊登了總統輪船公司無單放貨糾紛案。該案中貨物在中國黃埔港裝船在新加坡卸貨，承運人沒有憑單交貨，對方公司又沒有支付貨款給賣方菲達電器廠，因此菲達起訴船方。最高院以當事人約定適用美國法，認定原審判決適用法律錯誤，撤銷之前中院、基層法院的判決，駁回菲達的訴請，也即認定依照美國法無須憑單交貨。

同時判決也認定因為只有當運輸單證是物權憑證時才可適用海牙規則，但記名提單不是物權憑證，所以才不適用該國際公約，才出現了適用美國法的情形。雖然本案適用美國法，但其闡述明顯排除了記名提單作為物權憑證的可能，也即符合筆者在之前所述，既然非物權憑證，承運人也就不必承擔對應收貨人名稱于提貨人的相關義務，對于之前托運人做出的放貨于記名收貨人的指令予以實施即可。

而在另一案件，“東方海外公司”無單放貨案中，東方海外公司無單放貨，而收貨人WEGA公司一直未付款給青島海神公司，海神公司錢貨兩空，因此起訴船方東方海外公司。根據《海商法》第71條關于提單定義的敘述，最高院以此駁回再審申請，認定承運人無單放貨的行為對托運人海神公司造成巨大損害，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此應當由其予以損害賠償。由此，可以得出最高院在2004年的這份判決確認了記名提單應當憑單交貨，與之前2002年對于菲達電器廠的判決不同。并且在此后，中國各地的海事法院均遵循最高院的這份判決，在司法實踐中確立了記名提單應當憑單放貨的規則。

但同時，在青島海神食品有限公司訴東方海外貨柜航運有限公司無正本提單放貨糾紛案中最高院并沒有明確否認之前菲達電器廠案件中對于記名提單非物權憑證的這一論斷。但無論如何，對于記名提單是否可以無單放貨的爭論在司法實踐領域可以說已經告一段落。

四、結論

因此，筆者認為在現行法律制度下對于記名提單無單放貨的問題，司法實踐中已經明確記名提單不得無單放貨，但是學術理論上仍然存在爭議。而且在對基本原理、《海商法》第71條等作相應分析后無法得出必須憑單交貨的依據。而對于最高院在2009年的《規定》，筆者認為只是對于司法實踐中確立的不得無單放貨原則的重申，不足以解決學術上的爭議與實際問題的需求。

《鹿特丹規則》尚未生效，適用國家也并為擴展至很大的范圍，但其第45、46條的不可轉讓運輸單證的無單放貨規定無疑反映了世界主流海上運輸貿易國家對于該問題的看法及立法轉變趨勢。同時結合美國等中國的主要貿易伙伴國的立法及判例，為了更好地實現與貿易國的貿易發展，鼓勵海上運輸的發展，與國際通行或即將通行的規定相吻合，建議修改現行立法，傾向于認定記名提單可無單放貨。

注釋：

①《海商法》71條：提單，是指用以證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和貨物已經由承運人接收或者裝船，以及承運人保證據以交付貨物的單證。提單中載明的向記名人交付貨物，或者按照指示人的指示交付貨物，或者向提單持有人交付貨物的條款，構成承運人據以交付貨物的保證。

②海運單是證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和貨物由承運人接收或者裝船以及承運人保證將貨物交給記名的收貨人的一種不可流通的單證。

③《海商法》第78條規定承運人同收貨人、提單持有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依據提單的規定確定。

④德國《1998年商法典》第654條：船長必須收回全部正本記名提單才能指示返送貨物或者交付貨物。

⑤《海商法》71條：提單中載明的向記名人交付貨物，或者按照指示人的指示交付貨物，或者向提單持有人交付貨物的條款，構成承運人據以交付貨物的保證。

⑥《漢堡規則》第1條第7款：提單，是指用以證明海上運輸合同和貨物由承運人接管或裝船，以及承運人保證據以交付貨物的單證。單證中關于貨物應按記名人的指示交付或按指示交付或交付提單持有人的規定，構成此種保證。

⑦《最高院關于審理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條：承運人違反法律規定，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損害正本提單持有人提單權利的，正本提單持有人可以要求承運人承擔由此造成的損失的民事責任。

參考文獻：

[1]司玉琢.海商法專論（第三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2]李小年.聯合國新運輸法對記名提單規則的統一及對我國的啟示.太平洋學報.2009（6）.

[3]周燁.記名提單托運人貨物控制權與收貨人提貨權研究.中國海商法研究.2013，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