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言散步

唐步

我是那么喜歡散步，堪稱嗜好了。無論是陰晴圓缺，也不管是春夏秋冬，著一身舒適的休閑服，沿著白日里那再熟悉不過的道路，一個人——是的，獨自一個人，慢慢地走著，低頭也好，平視也罷，兩臂輕擺也可，雙手插袋亦行，抑或索性兩膀相抱在胸前，一樣悠然自得。最好是夜色稍深一些，最好有縷縷涼風，最好有毛毛細雨或是迷蒙小雪，好就好在路上的人很少很少，偶爾遇見的也是多陌生、友善的面孔，互不相擾，內心盡可保持靜若止水。這里沒有貴賤尊卑、沒有高低之分、沒有剝削欺詐。不需奉迎，無需粉飾，順其自然，安靜沉穩，大方自如，愜意融融。此時此刻你會感覺到時間因散步而恬美怡人，空氣因散步而芬芳襲人，心情因散步而香醇醉人……

春天的晚上，走在鄉間小道上，此起彼伏的蛙鳴聲，許多不知名的蟲子呢噥聲，偶爾掠過頭頂的幾聲夜鳥鳴叫聲，加上撲鼻而來的泥土芳香的味道，讓你遠離喧囂的城市，重新擁有回歸自然的安心、舒心與靜心。夏日的雨夜，撐起一把雨傘，行走在積水成河的路上感受涉水的快樂，風聲、雨聲、雷嗚聲，聲聲震撼心靈。深秋的夜晚，天上一群南飛的鴻雁落下聲聲長鳴，讓人思緒萬千，為它遠途勞頓而憂傷，又為它何地雁落而惆悵……冬天獨自行走在雪地里，身后烙下長長的腳印，書寫一份超凡脫俗的清心。

感知春花、秋月、夏荷、冬雪，需要“放下”后的心境，散步是最佳的體驗方式。在時間被金錢量化了的社會，生活被簡單化為盡快賺錢和花錢。于是，便出現了一個古怪的矛盾：生活節奏加快了，然而卻沒有了生活，我們努力地想讓自己“生存”得更好，卻忘了活著不僅為了生存。天天爭分奪秒，歲歲虛度年華，不知不覺中白了鬢發。到頭來，恍然發覺一輩子倏然將逝，我們還沒有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上蒼賜予我們白晝與黑夜，然人類卻無限拉長白晝，“白加黑”、“夜總會”竭力把黑夜變白天。上蒼并非無由地創設了黑夜，而是要透過黑夜給人類以可以觸及的天堂——白天充滿欲望、冷漠、匆忙，而黑夜卻洋溢著寧靜、平和、安祥。人類總是平視前方，沉迷于現世的執著，上蒼卻是俯視蒼生，擁有了然于胸的悲憫。也許散步時你能分清黑白，把握平視和俯視角度，享受你所要的“生活”。

有一種幸福是用腳步量出來的，沒有目的、沒有利益、沒有欲望、沒有薪俸、沒有限制、沒有憂慮、沒有節奏和秩序，隨心所欲地游蕩，游蕩。是自由、是放縱、是貪婪、是獨尊、是體膚松弛、是心靈滌蕩，也是一種沒有憑證、心安理得的獲取。夜闌人靜，獨步小徑，仰望星空，聆聽天簌，才覺得自己是孤獨的。而孤獨是一壇美酒，越存越醇香，只有安于平靜的心，才能品嘗到它的味道；孤獨是一朵鮮花，繁華散盡，只有耐心等待，才能嗅出它的芬芳；孤獨是一份靜思，淡泊明志，善其身，修其心，悟其性，雖不可以完美人生，然可以使其盡可完整。孤獨還是一種生存狀態，看花無語，問月無聲，于紅塵中沉沉浮浮，學會了讓內心安于恬淡、從容，看庭前花開花落，榮辱不驚，任天上云卷云舒，去留無意。習慣孤獨，欣賞孤獨，并享受孤獨，那是歷經風雨、屢闖風浪后錘煉出來的一種品格、一種修養、一種境界。

享受散步之樂豈止人類！君不見那一幅憨態的老牛無論是上坡還是下坡，無論是在平坦大道還是荊棘叢地，無論是在辛苦地耕田，還是在快樂地食草，都是一步一個腳印，沉沉穩穩呈散步之狀。無數人自比為老黃牛，革命的老黃牛，可能因為老牛步履踏實之故吧。大集體時，牛作為重要生產工具而倍加人們關愛，或許牛被如此尊寵得益于始終如一的散步之態吧，即使是剛出生的牛犢胡亂蹦跳幾下，撞上南墻也就立馬駐足，還是回歸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散步之狀。

還有那鄰家養的泰迪犬，不說它那一身純正巧克力色的絨毛熊仔般的可愛，就說它每天晚飯后兩只眼睛叭嗒叭嗒地盯著主人，跟在身后寸步不離，時不時從喉嚨深處發出隱隱的催促聲，等得久了會去用“手”輕拍主人的身體，抱著主人的腳腕向外拖，急了還會猛地狂叫兩聲發脾氣，目的是要讓主人陪其散步。當主人為其系上“安全帶”將要出發時，它會不停地轉著蹦跳，“手舞足蹈”，像個幸福即將降臨的絕佳舞者，還會用充滿氣流的喉嚨發出“唧唧歪歪”的聲音，又恰似一個非凡的歌手，把將要散步的快樂表現得淋漓盡致。要是主人晚上不在家，它要一直苦苦地呆在院子門后面，甚至是冒著雨雪也不離開。這散步何止是嗜好，那就是癖好啊。散步大概是自然界一切生靈最好的活動方式，一種最有效的凈化心靈的途徑。花草樹木也是如此，我看得出，微風輕拂下的楊柳搖曳輕擺得那么有靈氣，再也舒適不過的樣子，真的像散步。

我是一直想讓自己的一生保持一種散步的姿態，追求一種散步的境界。就像有人說過的：不愿意走馬觀花地跑，動蕩搖曳地跳，浮光掠影地飛，求寵獻媚地跪，愚蠢安穩地爬，八面玲瓏地滾，昏天暗地地睡，我只想那么一步一步地走，不緊不慢，不張不揚，不浮不燥，不驚不乍，不溫不火，不卑不亢，享受著淡淡的哀愁，欣賞著寞寞的寂廖，快樂著靜靜的閑適。人生苦短，難得悠然，心路滄桑，誰能詮釋！何不閑途信步……

我說喜歡散步不是為強身健體，不是為散心解愁，也不是滿享眼福看風景，僅僅是晚上閑來無事出去溜達的偽散步罷了。你看那西方文人騷客愛散步者，他們住在城市，卻喜歡往鄉野里去。英國湖畔詩人華茲華斯喜歡湖邊的幾株水仙，每天如發了瘋似的往那個湖走去。法國孤獨者盧梭每天準時去那條山徑尋幽，被當地居民喻為是準確的時鐘。在中國因散步成名的古代文學名家，一個是蘇軾貶官黃州，月夜到承天寺找張懷民散悶賞月，似乎接近瘋子。這種散步是以散心為目的的，時刻都在驅解自己的心靈郁結；另一個要算是吳敬梓了，饑寒交迫的嚴冬早上，圍著南京城要跑三圈來熱身，實在太有個性啊！

有人說，最無拘最無束的工作是散混，最貼切最直接的解憂方式是散心，最無羈最舒適的生活是散居，最質樸最暴露的文字是散文，還有散養、散談等等。如此說來，最從容最自如的休閑方式大概就是散步了。且行且言且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