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即可

趙湘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凡事只要卯足了勁，就有望達成，可事實并非如此。

比如舞紅纓。九尺長紅纓，絲綢的質(zhì)料，輕盈飄逸中透出一股燦爛的紅火。舞者手持紅纓棒，在音樂光影里舞動，你看到的是跳躍的火種，輕盈的霞光，而一旦紅纓在手，就如同薄薄的纖舟里承載著積年的亂麻，越是急切地想用力將它拋向空中，它越是纏繞、錯落，無邊界的彷徨感……個中滋味，舞者自知。最近，紅纓在握，悟出三重境界：初始掂量只覺得這纓太長太沉，茫然不得要領(lǐng)；隨著紅纓起落，技能逐漸嫻熟，以為只要不怕苦，就能練就盛世舞紅纓的本事……直至紅纓再一次溫柔纏繞，忽然間領(lǐng)悟：人生與舞纓真是一樣一樣的，越急切越易出錯，慌亂中必定使出全力，而輕盈的纓只在從容、淡定中成就美好。舞一段紅纓，不是在烈焰中淬礪鋒芒，而是在悠長歲月里榮枯隨緣、遇合盡興，只留從容、緘默和存在。

又如齊眉桿游戲。一根纖細長桿，至少兩人參與游戲，每人伸出一根手指把桿，從齊眉的高度降至地面，再回至原處，其間手指不得離桿。彼時，二十余人把桿，從不以為然到小心謹慎，此地悲與喜無，才華與靈性亦無，無須用力，存在即可。努力迂回好幾次，失敗告終。看似簡單的游戲，卻成了完不成的任務(wù)，眾人陷入深思。回想游戲中途，齊眉桿懸于半空，上行下放都困難，舉步維艱，猶如不知自己欲往何處的慘綠歲月，每一步都茫茫然。人生總會經(jīng)歷浩瀚的蒼茫，卻總在飽經(jīng)風霜后才懂得舍，可見舍真的很難。可是，唯有舍才能觸到出口。舍，是一種領(lǐng)悟，一種修復(fù)，也是一種境界。

知性美麗的心理老師說，只有一種關(guān)系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分離而建立，那就是親子關(guān)系。聽罷，悵然若失。角色扮演中，父親、母親與孩子的關(guān)系，該如何排位？各種組合后，老師搖頭。當夫妻十指相扣，孩子和父母緊密連接，三個人朝向同一個方位，孩子漸行漸遠，而父母的眼光時刻跟隨，此刻，孩子回頭看到父母依然緊緊相依，才能放心地遠行。分離，是因為親密連接的存在，也因為必然分離的存在。世世代代，在養(yǎng)育孩子的過程中，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這樣必然的分離，人世間的種種存在，也因為這種分離，而顯得更加自然、執(zhí)著和堅韌。

存在即可。那么，深愛我所深愛的，放下我必舍的，接受分離，此去經(jīng)年，無怨無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