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聞沙棗花飄香

王文槐

清晨，在黃河邊漫步，突然一陣透心沁肺的香氣飄來，讓人異常興奮。呀！是沙棗花的香味，沙棗花開了！尋香暗覓，在我前面不遠的地方，一位老人手中捏了一大把沙棗花。

長期寄居于熱鬧非凡、車水馬龍、燈紅酒綠、忙忙碌碌的大都市，竟然忘記了沙棗花開的時節。2015年閏月，蘭州的氣候一直不正常，天氣時睛時陰，氣溫忽高忽低，又夾雜著沙塵與細雨，使人不知身在何處，心在何時。聞到幽幽的、甜甜的、釅釅的沙棗花的香氣，心中踏實地知道夏天真的來了。昨天，蘭州時斷時續地下了一天的小雨，經過夜的醞釀與雨的滋潤，黃河岸邊空氣清新，景色怡人；觸目所見，滿眼翠綠；地上濕漉漉的，沙棗花的香味彌散在天地間，惚如置身江南。沙棗花，沙棗花，開在我心中的故鄉花，你伴隨我走過了童年的艱苦歲月，給我留下了不盡的回憶與無限的感慨！

沙棗樹是生長在西北沙漠地區的一種耐旱樹種。翻開《現代漢語詞典》，在“沙”的條目之下，我看到了許多與“沙”有關的詞語：沙漠、沙暴、沙磧、沙丘、沙礫、沙場、沙灘……唯獨不見“沙棗”二字，足見沙棗樹生長地域的偏狹。但在我的故鄉，沙棗樹卻隨處可見：路邊、田間、地頭、水渠旁、灶舍側、茅房邊。除了林場大片的沙棗林是人特意栽種的，其余零零星星見到的沙棗樹都是由隨意落地的沙棗核自生自長的。如同陜北的棗樹，沙棗樹很難找到兩棵形狀相似的，也很難見到樹干筆直的。或許是長在極端干旱的環境中，養份的供應有一搭沒一搭，沙棗樹的樹干很矮很壯，樹枝彎彎扭扭。沙棗樹雖然是樹，但不到萬不得已，很少有人用它來蓋房子，因為實在找不出能作棟梁、房梁的有用之材。鄉里人只是在燒火做飯的時候，隨意掰下幾個枝丫作柴火，沙棗樹也因此得以保全性命。沙棗樹樹色一律是灰白色或灰綠色。盛夏時節，在灰白的樹葉間開出吊鐘似的黃色小花，一朵緊挨著一朵，密密麻麻，繁繁茂茂。那碰鼻的香味直鉆入心中，心中像打翻了蜜罐一樣流溢著香甜。沙棗花盛開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折下大把大把的沙棗花枝帶回家，插在盛滿水的瓶子中，頓時滿屋子彌漫著沙棗花的幽香。在那個物質比精神更匱乏的年代，沙棗花的花香甜到了心中，饑餓的人仿佛看到了枝頭累累欲墜的沙棗。

經過一夏的醞釀，沙棗樹在秋天結出酸中帶甜的果實——沙棗。沙棗形似紅棗，個兒有花生仁大小。到了深秋，沙棗樹的葉子在秋風中泛黃、泛白以至漸漸飄落的時候，沙棗樹的枝頭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紅彤彤的誘人沙棗，樹枝彎曲欲折。對于生活在艱難困境中的人來說，沙棗是充饑的好東西。中午吃過飯去上學的小學生抱著粗壯的沙棗樹桿，爬到能夠得著的地方，折下沉甸甸、掛滿果實的樹枝，扔給樹下“望眼欲穿”的伙伴。攀爬不到的地方，也要用土塊或木棍甚至鞋子打沙棗。打中了，一顆顆沙棗如同天女散花般落下來，撒在地上如同粒粒珍珠，幾個小伙伴便撲上去，一顆顆地撿起，裝在口袋里；如果沒有打中，再撿起從空中劃了個弧線落下的木棍、鞋子再打，有時也有不小心把鞋子掛在樹上的，那要頗費一番周折才能把鞋子打下來，打沙棗吃就在其次了。

每年秋天，家家戶戶，老老少少，爭相到田間地頭去打沙棗，那是整個冬天全家人必不可少的口糧。打下的沙棗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蒸著吃。直接吃，有的沙棗帶著生澀的味道。蒸著吃，別有風味。經過蒸煮，沙棗一律變成了暗紅色，甜甜的、綿綿的，是難得的佳肴。沙棗也可以在蒸饃饃的時候和在面里，那樣蒸出來的饃叫“沙棗饃”。露在饃饃表皮的沙棗猶如鑲嵌在饃中的瑪瑙，咬一口，白面的香味混著沙棗的甜味，至今想來還甜在心里。

沙棗給我留下深刻記憶的是我上小學那幾年。那時是人民公社時期，我們家因為人口多而勞力少，在生產隊掙不到更多的工分，一到冬天，家中青黃不接。每年深秋入冬的時節，二叔便帶著我和兩個姐姐，四人騎一輛自行車，到離家很遠的林場去打沙棗。打沙棗的日子，我們總會向學校老師請假不去上學。那時天氣已經轉冷，沙棗樹葉在枯干中開始下落。林場里，一棵一棵，到處都是沙棗樹，樹上掛滿了一串一串的沙棗。二叔用一根長桿把沙棗打下來，我們便用掃帚把沙棗掃攏到一起，然后拂去沙棗葉，將沙棗裝在大口袋中，帶回家再慢慢地拭弄干凈。入冬時節，天黑得早，每次打完沙棗回家的時候，星星已經掛在天邊。看著遠處農家若隱若現昏暗的燈光，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掠過心頭，使我至今記憶猶新但卻說不出口。

我讀高中的時候，有兩年學校組織學生搞勤工儉學，我和同學一起乘學校的卡車到縣城西門外的一個國營農場又打過沙棗。也許是情隨事遷，打沙棗的感受再也沒有小時候那么獨特而深刻了，但那幾十人乘坐校車返校時，擠在卡車車箱里隨路顛簸而喊叫聲不斷的情景也留在我的記憶中。

再后來，日子漸漸地好了起來。家家戶戶慢慢地能吃飽飯、穿暖衣了，沙棗和沙棗花也慢慢地被人們淡忘。只是一些善于懷舊或心靈手巧或頗有生活情趣的人，想起了沙棗。吃完沙棗的瓤肉后，將一粒粒木紋色的沙棗核串起來，做成門簾掛起來。沙棗門簾上一顆顆棗核懸垂下來的時斷時續的清晰木紋，像巧手的織女織成的絲線。或在微風的吹動下，或在人掀起門簾放下門簾的瞬間，錦屏一般的門簾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像潺潺的溪水，流進了故鄉人的心田，成為永遠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