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花開正當時

程宇瀚

紙張油墨飄香，記憶卻已泛黃。

從高中文理分科分班起，我就隱約感覺我們有太多的相似之處：都喜歡語文，討厭數學；都會忙里偷閑寫一些莫名其妙但傷春悲秋的句子；都活潑開朗，廣結人緣；時常去同一家店吃面；固定買兩本雜志，并在閱讀完后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當然，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異性的我們成績相差兩百米遠，你是被老師捧在手心細心呵護的重點大學苗子，而我是后進生，是老師的眼中釘。很快，你就從擦肩而過的路人進化成了我的點頭之交。

你名中帶“雪”。雪，高潔凜骨，不沾塵埃，可你對任何人都熱情似火。身為女生的你大膽豪放、愛憎分明，我一度佩服你的巾幗風范。純粹的仰慕配上諸多的相似，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們成為知己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我們的關系，偏偏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那次，我奉班主任之命登記全班個人信息，好幾位同學的不配合讓我身心俱疲，再加上夜晚網上酣戰時被Boss秒殺了數次，輪到你時，心情糟糕透頂的我把登記簿狠狠拍在你的桌上。對天發誓，此舉僅是發泄怨氣，絕無任何針對你的成分，但專心演算習題的你還是被嚇得跳了起來。你語氣嚴厲地問我是不是有病，由此點燃了我郁積多時的憤怒。我把你桌面上的書一股腦兒地掃到地上，跟你狠狠吵了一架。

我是男生，本該紳士優雅，卻在最該冷靜的時候把自己變成了跳梁小丑。或許人在憤怒時智商為零，憤怒摧毀了理智的堡壘。我以為我們痛快地吵完一架后便會和好如初，但少不更事總帶著年少氣盛，慣常以橫刀立馬的姿態去應對愛恨情仇，于是就此結仇。

心上的暗戰慢慢展開，龍須面一樣漫長無盡，鴉片一樣耗人心神。

當我的雜志或手機被老師當場收繳時，你幸災樂禍的笑聲會準時響起，音頻如此廣，輻射了半個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我，要狠狠捏緊鋼筆才能按住自己的咬牙切齒。當老師語重心長地批評我自甘墮落只會寫些沒頭沒腦的小說時，你會附和兩句“就是嘛”來襯托我的失敗。

當然，我可不愿坐以待斃。我知道你租住的房屋復習不便，習慣在放學后留校復習，我就在教室里看足球比賽，歡呼聲大得隔壁班都能清晰耳聞。

我以為我們勢均力敵，誰料，我率先輸得一敗涂地。

期末考試，你以年級第九名的成績大獲全勝，而我的名次被淹沒在了最末尾的最末尾。你一臉喜悅地在包圍圈中接受祝福；我獨自倚靠欄桿遙望遠方，像一顆無聲的煙火，迅速衰落。

長達一年的蒼白對抗，以我的丟盔棄甲收尾。你的豐收，襯托我的一無所有，也讓我在對未來的恐懼和不安中重新審視自己，并決定開始垂死掙扎。我決心不再做浸泡于逐漸沸騰的仇恨之水中的青蛙，把自己修煉至心無旁騖。

高考最后一科是英語，我匆忙趕到考場，摸摸筆袋，頓時從頭涼到腳，我居然忘了帶鉛筆！英語A卷必須用鉛筆在答題卡上作答，否則不能得分。這份粗心在一生一次的高考前是致命的，甚至會賠掉后半生！

進場鈴聲已響起，我在絕望中瞥見你正準備進入相鄰考場。在場，你是我唯一認識的人，我只得厚著臉皮鼓足勇氣向你求助。那是兩年來我們第一次破冰對話。你面無表情地聽完我的窘迫，拉開筆袋掏出備用鉛筆甩向我，然后一言不發地離開。

你的雪中送炭是可貴的寬容原宥，拯救了我的手足無措，也扶起了我跌倒在冰天雪地里的心。我向你的背影拼命道謝，直到開考很久，都還覺得剛剛經歷的只是一次夢境。

交完考卷，我第一個奔出考場，在密集的人流中攔住你歸還鉛筆。你微笑著說不用謝，向我露出久違的酒窩。

高考中，我們都發揮得不錯，去了想去的大學，在新的地方結識了新的朋友，把指點江山的生活過得風生水起。你的QQ頭像自此再未亮過，仿佛就此遠走高飛。我只能從同學們的只言片語中拼湊起你的現在，推測你已過上了浮世安穩的生活。

時常行走在美不勝收的遼闊校園里，就算曾經我們彼此傷害，但對于你，我今生仍感激不已。若不是你的優秀刺激了我麻木的心，我不會翻身打挺仰望星空。

只是這份看似圓滿的結局，仍帶著深重的遺憾。我們的和解為時太晚，終歸不能撫平所有傷痕。如果曾經能朝彼此盡早邁出寬容的一步，那我們是否會成為相伴一生的好友，會在多年后云淡風輕的下午，一起坐在寬敞明亮的咖啡館，笑著端起一杯醇香的咖啡？

如果花開正當時，那青春，也許會更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