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卷
簡介:她從天而降,救他于水火,身手了得,卻甘心在他身邊當個小跟班。可是誰告訴她小跟班可以半夜爬上他的床,扒他的褲子,還說要當他的“男寵”?
1
牧晏晏剛穿越回去有點兒傻。
因為時空穿梭技術的不成熟,她大概是撞到了腦袋,很多事都記不明白了。
被人撿回去時,她傻乎乎地抱著個從垃圾桶里撿來的娃娃,臉上臟兮兮的,頭發也不知道被誰剪得亂七八糟。
撿她的人是個小混混,哄著她脫褲子,說是要驗明正身。牧晏晏不作聲,一抬手就把小混混的胳膊給折斷了。這一下捅了大婁子,一邊圍觀的小混混們都圍了過來,說是要給這個“臭小子”一點兒教訓。牧晏晏警惕地望著他們,剛要動手,從樓上走下來個人。
那人穿著件白襯衫,袖子卷上去,露出一截修長優美的手肘。見他下來,周圍的人都低下頭,只有牧晏晏還站在中間,把自己的娃娃抱得很緊。
“怎么回事兒?”那人問了一聲,被打的小混混湊上去說了幾句,被他踢了一腳,他笑罵說,“滾蛋,你調戲人家,人家能不打你嗎?”
他大概是個頭目,說話沒人敢反駁。他拉著牧晏晏上樓,替她倒了杯牛奶,又跟她賠了個不是:“他們不懂事,不過沒惡意,你別往心里去。”
牧晏晏“哦”了一聲,卻又抬起頭認真盯住他。她有雙大眼睛,眼部輪廓很深,有點兒混血的意思,可鼻梁太挺,讓她看起來有些雌雄莫辨,不說話的話,倒真像個沒長開的小男孩,可是再像,畢竟也還是個女孩兒。
“你是璩從舊。”牧晏晏認真道,“我能跟著你嗎?”
璩從舊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現在名氣這么大了?”
牧晏晏沒回答,她又低下頭去,喝了口牛奶,唇邊沾著一圈奶花,這么個小傻子,丟下不管的話,倒真讓人有些于心不忍,璩從舊猶豫一下,還是打電話找人把她送到了警察局。畢竟干他們這行的,留著個丫頭片子在身邊不合適。
牧晏晏被帶走時還一直扭著頭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有些納悶。璩從舊沒把她放在心上,最近是多事之秋,上頭的大老板們鉤心斗角,他們這群打下手的也跟著明爭暗斗,明的不行,就有人來陰的,在路上引開他跟著的老板的保鏢,又派出三輛車追著他們打。
璩從舊舍命護著大老板,自己開車引走追兵,最后他把車開到了碼頭上,一頭栽進了集裝箱里。還好集裝箱里裝的是魚,剛從大海撈上來的沙丁魚被密密麻麻地冷凍著,璩從舊試著動了動,發現自己被卡住了。
車在往下漏汽油,外面有人說要把他燒死。他苦笑一聲,覺得自己大概真的要交代在這里了。
然后,牧晏晏又出現了。
不知道她從哪里冒出來的,還是抱著她的破娃娃,頭發倒是梳整齊了,卻換上了一身男裝。她沒說話,手腳利落地拿刀割開他的安全帶,輕輕一掰,就把卡著他的鋼條給拽到了一邊。
這算是神兵天降,璩從舊剛要問她怎么避開外面的追兵的,她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她的手上沾著魚腥,還有汽油味,卻柔軟到不可思議。集裝箱里沒有燈,外面的月光照了進來,映得她長長的眼睫垂下去,像兩把小扇子。
“別出聲。”她小聲說,“跟我走。”
車下面被她鑿出個洞來,通往排污管道,兩個人鉆進去,沾了一身臭,好不容易冒出頭,正好是在一個山坡上。
山上開著花,星星點點漫了一地,璩從舊腹部的傷口還在滴血,他“咝”了一聲,牧晏晏便看過來,二話不說將他推在地上,跨坐到他的大腿上。她很輕,像是一片云,可手又快又穩,撕掉自己的內衣替他包扎傷口。
城市污染太重,看不到星星,倒是能看到遠處海邊的燈塔,璩從舊看見一縷發蕩在她腮邊,她拿肩頭蹭了蹭,他猶豫一下,抬起手,替她別到了耳后。
2
璩從舊回來之后,大老板給他升了官,從管著一群小混混的混混頭子,升到了大老板身邊,替大老板管著幾條街的場子。
他這算是一飛沖天,被大老板記在心里器重,很多人上趕著對他表忠心,可他最信任的心腹,卻是個傻子——
還是個很好看的傻子。
璩從舊替牧晏晏買了衣服,白襯衣、背帶褲,褲腳卷上去,露出纖細的腳踝,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雌雄莫辨的好看時刻。對外人,他也只說牧晏晏是他的表弟,當然,盡人皆知,他無父無母,是從孤兒院出來的。
漸漸就有了傳言,說牧晏晏是璩從舊的小男寵。
第一次聽到這話是在酒席上,璩從舊坐主位,牧晏晏安安靜靜待在他身邊。璩從舊替她盛了飯,又特意點了糖醋里脊給她吃。另一桌不服璩從舊的人過來挑釁,看了一眼后鄙夷地說:“死基佬。”
場面有些難看,璩從舊的小弟都站起來,只有他慢條斯理喝了一盞酒,微笑說:“晏晏,把烤鴨片了。”
桌上的烤鴨剛端上來,熱氣騰騰,牧晏晏面無表情地拎著小刀,她手很好看,修長雪白,玩刀時只見刀影流轉,仿佛情人盈盈的眼波,最后一刀完畢,她隨手把刀擲出去,不偏不倚,插入挑釁那人頭頂的石制墻壁里。
這一下何止入木三分,挑釁的人灰溜溜地走了,一群小弟也崇拜地望著她。她安之若素地坐下去,忽然問璩從舊說:“基佬是什么?”
璩從舊沒理她,她就放過了這個話題。晚上她坐在浴室,璩從舊替她洗頭發。她頭發長長了一點兒,又黑又直,璩從舊小心地護著她的眼睛,鞠了一捧水輕輕淋上去,手下的肌膚柔軟細膩。
“基佬是什么?他們說我是你的男寵,男寵又是干嗎的?”
手抖了一下,那捧水順著牧晏晏的脖子流了下去,她自己拿毛巾擦了擦,忽然湊了過來。這些日子璩從舊把她養得很好,消瘦的小臉有了一點兒肉,襯著烏黑的眼睛竟有了天真的味道,她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又舔了璩從舊的嘴角一下。
璩從舊推開她,他知道她是個小傻子,不知道她又是從哪個電視劇里學來的。她不懂,可他是個正常人,不該放任她的行為。被推開,牧晏晏也不失落,自己在頭上搭著毛巾去客廳看電視。
晚上睡覺時,璩從舊睡得不安穩,下意識伸出手,果然抓住一只胳膊。牧晏晏穿著吊帶裙,雪白的胳膊骨肉勻停,她掀開璩從舊的被子鉆進來,從后面摟住他的腰。
“我好像想起來一點兒事兒。”她低聲說。
璩從舊有些意外,問道:“想起來什么了?”
她不說話了,手靈巧地滑下去,不知怎么就解開了他的褲子。璩從舊哭笑不得,摁住她的手說:“你到底要干嗎?”
“男寵不就是干這個的?”她眨眨眼,有些委屈地說,“雖然我是女的,可你將就一下不成嗎?”
3
那晚之后,璩從舊給牧晏晏辦了套假證,又托關系把她塞進了高中。
那高中是個體育學校,不強求成績,璩從舊不求她考大學,只希望她多跟正常人待在一起,也變得正常點兒。
沒過幾天牧晏晏就被請家長了,璩從舊趕去時,天上正在下大雨,她站在屋檐下,百無聊賴地抬著頭,伸手去接落下來的雨水。天色陰沉,厚厚的積雨云掛在空中,映得她的眸底一片寂然。
看到他時,她眼睛亮了起來,沖到雨里,直直撲進他的懷抱。璩從舊無奈,問她說:“怎么了?”
“有人欺負我,我把他們打了一頓。”她邀功一樣說,“聽你的,沒有把他們的腿打斷。”
璩從舊覺得頭有點兒疼,進了老師辦公室,果然被訓了一頓。他再三保證回去好好教育牧晏晏,轉頭看到她把手插在口袋里。
她那只破破爛爛的娃娃,璩從舊本來想扔了,沒想到她卻反抗得特別激烈。最后璩從舊沒辦法,替她拆開洗干凈,又一針一線縫上。那時牧晏晏驚訝地看著他,把干干凈凈的娃娃拿在手里時對他崇拜到了極點。
“你連這個都會,怎么這么厲害?”
璩從舊只笑了笑,顯得城府很深,其實是不知道怎么說。他孤兒院出身,縫縫補補是常事。牧晏晏自此越發崇拜他,上學不能帶娃娃,就跟著他學,自己縫了個巴掌大小的玩意兒。璩從舊真不能昧著良心說牧晏晏縫的是個娃娃,可她自己喜歡得不得了,高興不高興,都愛把手插在兜里摸。
她這又是不高興了,璩從舊把她送上車,無奈地問:“人也打了,我還沒批評你,你就給我拉臉子?”
“你別不要我。”她嘴一撇,竟然有想哭的意思,“他們說我是傻子,說你把我扔在這兒不管,我才會打他們的。”
說她傻,她有時候真的敏銳到了極點。那晚之后,璩從舊見她總有點兒尷尬,他不喜歡這樣的小孩子,身材都沒長開,胸是一馬平川,腿倒是修長有力,夾在腰上一定很來勁……打住,他捏了捏眉心,解釋說:“不是不要你,高中都要住校,我不是說周末接你出去玩嗎?”
外面雨越下越大,打在車窗上噼啪作響,她忽然把車窗降下去,雨灌進來,打了一臉。璩從舊沉著臉把她拉過來替她擦臉上的雨珠,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凈。他抬眼去看,才發現她眼底滿是淚水。
“你別不要我。”她只會這一句話,平平淡淡地說,卻委屈得像是沒了整個世界。璩從舊嘆口氣,把她擁進了懷里。她是個小傻子,救了他卻沒有恩人的自覺,只要跟著他就已經滿足了。
這世上哪有沒來由的愛呢?若是有,也一定不會屬于他。
“不會不要你的。”璩從舊許諾說,“除非你想走,不然我不會不要你的。”
4
牧晏晏的高中上了沒幾天就不去了,又重新跟在璩從舊身邊,成了他的小跟屁蟲。
她頭發已經長到了肩頭,自己拿著剪刀比畫著想剪。璩從舊還記得她狗啃一樣的發型,眉心跳了兩下,帶著她去了手下開的理發店。鬧市的黃金位置,店面闊氣,占了三層小樓,發型師妖嬈地晃過來,拎著她的頭發贊嘆說:“牧小姐發質好,皮膚白,適合染個亞麻棕。”
“不染不燙,給她剪個齊劉海。”璩從舊淡淡道。
發型師覺得他在荼毒自己的審美,卻也不敢多嘴。剪完以后牧晏晏看著鏡子里土里土氣的自己,難得問道:“你覺得這樣好看?”
其實還好,她長了張娃娃臉,配這樣的發型越發清純。璩從舊摸摸鼻子,又帶她去逛街,花蝴蝶似的裙子買了一堆,可拎回家后,她最喜歡穿的,還是牛仔褲。
“比較方便打架。”
這么樸實的理由,璩從舊竟然說不出反駁的理由。牧晏晏實在是個謎,身手好得令人發指。璩從舊自負身手不錯,跟她過招時,卻被她利落地雙腿盤在脖子上,向后帶倒在地。這一下很震撼,璩從舊躺在那里不想動,牧晏晏便一本正經地壓著他。
她的大腿壓在他的身上,望著他的眼神專注而認真,他心猛地一跳,推開她自己站起來。她活動活動筋骨,無辜地問他:“還來嗎?”
這可真是太要命了。璩從舊去洗了個冷水澡,出來時她已經在外面等著,長長的發被她扎成利落的馬尾,她已經不是剛撿回來時無人問津的小傻子,他聽過手底下的人議論她,說她是高嶺之花,火辣卻不容侵犯。
思緒晃了一下,牧晏晏已經過來挽住他的胳膊,這些日子過去,她一馬平川的地方也變得柔軟了,蹭著他的胳膊,像一個不自知的誘惑,邀請著他一親芳澤。璩從舊覺得自己又要出汗了,他不動聲色地抽出手,微笑著問她:“晚上去吃日本菜?”
她被推開本來不高興,聞言想了想說:“吃火鍋!”
火鍋店里人很多,璩從舊開了個包間,剛替牧晏晏夾了一筷子肥牛,手下敲門進來,小聲對他說:“大老板也來了,就在隔壁,您去見一面嗎?”
衣食父母自然要好好對待,璩從舊猶豫一下,囑咐牧晏晏乖乖待著,他去打個招呼就回來。鍋子里的湯滾了三遍,牧晏晏百無聊賴地叼著筷子發呆,門忽然打開,卻是璩從舊攙著大老板閃了進來。
大老板出乎意料地年輕,看到她后優雅地點點頭,還有閑心問璩從舊:“這就是你的洛麗塔?”
璩從舊面不改色,微笑道:“靳先生說笑了。”
大老板姓靳,單名一個憫,上次被璩從舊救下以后一路將他提拔到今天的位置。牧晏晏沖靳憫敷衍一笑,去撈鍋里的金針菇,卻被璩從舊摁住手。
“晏晏,”他壓低聲音說,“你能帶著靳先生逃出去嗎?”
牧晏晏嘴邊還沾著芝麻醬,可聞言她的眼神就冷下來,她思索一下便搖了搖頭:“這里一前一后兩扇門,只要被守死了,蒼蠅也飛不出去。”
誰能想到靳憫心血來潮來吃火鍋,偏偏會遇到仇家暗算呢?璩從舊剛剛去的時候,替靳憫料理了幾個埋伏在過道里的人,可余下的大概馬上就能趕來,到時候他們就要任人宰割了。他發了幾條短信出去,牧晏晏瞥了他一眼,忽然說:“這樣,我去前門把他們引開,你帶著靳先生從后門走。”
這算是個主意,可璩從舊不會讓她冒險,所以他把靳憫交到她手里,叮囑說:“看好靳先生,我去把他們引開。”
他以為要費一番口舌說服牧晏晏,她卻乖巧地點了點頭,這有點兒不對,可時間不等人,他迅速穿著靳憫的外套出去后,靳憫好奇地問她:“我們是不是見過?”
老套的搭訕,牧晏晏沒理他,嚼了粒口香糖,出門前警告他說:“別亂跑,他回來之后不用等我,我自己會去會和。”
果然,牧晏晏離開后不過幾分鐘,璩從舊便又進來,他怒氣沖沖地掃視一圈,勉強壓住怒氣:“人都被晏晏引走了,靳先生,我們先離開吧。”
“她怎么做到的?”靳憫問。
璩從舊閉了一下眼,方才冷靜下來說:“她把后廚炸了。”
5
牧晏晏把后廚炸了以后,自己也受了點兒傷,胳膊上被火燎出一串水泡,跑動摩擦時疼得人眼前發黑。她靈巧地避開沖向她的人,趁亂丟出一枚閃光彈。
這是她從未來帶來的好東西。時空機承載重量有限,這些補給用一點兒少一點兒,追來的人都暫時性失明,她這才吹個口哨向著家里走去。路上人不多,她摸摸口袋,去買了最后一罐牛奶,一邊喝一邊爬樓梯。
她和璩從舊住在個舊家屬院,環境沒多好,勝在干凈安全。客廳里沒開燈,她貓一樣摸進去,看到璩從舊正坐在沙發上。他應該是等了很久,煙灰缸里堆了滿滿的煙頭,見她回來,他沖她招了下手:“晏晏,過來。”
牧晏晏乖巧地倚過去,他把煙掐滅,單手捧住她的下頜細細打量。月亮的光映出她面上沾著的一抹紅,他用指腹擦去。牧晏晏不自在地動了動,解釋說:“我沒受傷,都是別人的血……”
剩下的話語湮沒在璩從舊兇狠的吻里,這個吻像是暴風雨中的大海,他緊緊抓著她的雙臂,將她禁錮在自己懷中,像是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需要放在胸口精心呵護。牧晏晏被他突如其來的吻驚到了,她蜷縮在他懷里,窒息般攬住他的脖頸。
“下次不準這樣了,知道嗎?”良久,璩從舊放開手,卻仍緊緊盯著她,“如果你出事,要我怎么辦?”
他終于說出來了,這句藏得很深的話。璩從舊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牧晏晏,就像一顆流星不該眷戀沿途盛放的玫瑰花,可當他知道牧晏晏自己一個人去面對那些窮兇極惡的追兵時,心口的涼一路蔓延,凍結了一切,讓他寸步難行。
靳憫同他說,牧晏晏身手很好,一定會沒事的,可他的理智已經被洪水淹沒了,旋轉往復的只有一句話:如果她有事,如果她有事……
還好她沒事,璩從舊脫力般緊緊擁著她,將頭抵在她的頸窩里。她身上有血的味道,同初見時一樣,可這次,她學會抬起手,安慰般回抱住他。
“我不會有事的,我也不會離開你的,從舊,我是為你而來的。”
那一夜他們睡在了一起,沒有做什么,只是璩從舊一直抱著她,時刻確認她還在自己懷中。他從沒跟人說過,他失去了太多,極度緊張狀態下時,會恐慌癥發作,別人看不出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會兒讓他失去理智,做一些和平常絕不會做的事。
可牧晏晏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恐懼,她抱住他,親吻他的嘴角和脖頸,一遍一遍柔聲說:“我喜歡你,我是為你而來的。”
這似乎真的有用,璩從舊真的慢慢安靜下來,他長長的眼睫垂下去,在眼下投出扇一樣的影。牧晏晏著迷地望著他,伸出手輕輕撫過他的眉目。
他有秘密,她也有。
她一直裝作茫然無知,可其實記憶已經在點滴的相處里慢慢地恢復,關于未來的,關于她穿越而來的目的。那對她來說不是什么好事,意味著要做出選擇,可就像他的理智讓步于情感一樣,她也做不了那個殘忍的決定。
“我沒騙你,我是為你而來的。”她說著,吻了吻他的嘴角,努力微笑說,“我愛你。”
6
捅破那層窗戶紙后其實什么也沒發生。
璩從舊很忙,他是個事業為重的男人,每天早出晚歸,一步一步升到了幫派的高層。牧晏晏知道了,原來這個幫派叫什么洪興幫,比日后聲名大噪的“絕”不知土氣了多少。可這里是璩從舊崛起的地方。
牧晏晏無聊地伸個懶腰,把頭轉向一邊。她身邊,靳憫正笑盈盈望著她,晃了晃手中的冰激凌說:“想吃嗎?新出的焦糖奶油口味。”
她接過來,揭開蓋子舔了舔,聽到靳憫若有所指地說:“我想起來你哪里眼熟了,有沒有人說過,你和盛家三小姐長得很像?”
盛家是警察世家,前前后后出過六七任總督察,高級督察更是數不勝數,牧晏晏翻個白眼,懶洋洋地說:“她多大了?”
“剛十一歲。”大概也覺得自己說得荒謬,靳憫略過了這個話題,“能幫我個忙嗎?”
牧晏晏沒說話,他便自己說下去:“你替我暗殺洪興幫大當家。”
“我為什么要幫你?”牧晏晏覺得他實在是有些荒謬,說著把空了的冰激凌桶扔到一邊。
他也不惱,依舊含笑說:“因為我知道璩從舊是警察派來的臥底,你不幫我,我就把他交出去。”
璩從舊隱藏得很好,他的檔案很清白,從小生活在孤兒院,年紀漸長便背井離鄉了五年,回來時加入洪興幫,從最底層做起,慢慢爬到今天的位置。可靳憫到底還是查出來,他離開的五年被警隊招攬,秘密訓練成了臥底,想要收集證據一舉鏟除洪興幫。
“他本來不會暴露的,可那天晚上他怕你出事,連發幾條信息給警局,要他們派人去支援。”靳憫咂舌,可惜道,“溫柔鄉當真是英雄冢。”
一柄刀劃出袖口,牧晏晏想了想又收了回去,靳憫這種人,敢和她談條件就不怕她會暴起傷人。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事成之后,我要你放我和他走。”
7
璩從舊出差回來時,牧晏晏沒出來迎接他。
她從來都像只活潑的小鹿,繞著他轉來跳去,這一次有些稀奇。他解開領帶走過去,臥室里,她靜靜躺在床上,像是一朵花,被風雨摧折了枝丫。濃濃的血腥氣彌漫在房間里,璩從舊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看到牧晏晏躺著的地方,已經被血暈開一片深紅。
“晏晏!”他驚恐地抱住她。她緩緩睜開眼,沖他疲憊一笑。璩從舊將她抱起來,急匆匆地要去醫院,她卻止住他,搖了搖頭說:“不能去醫院,會被發現的。”
“你做了什么?!”
牧晏晏猶豫一下,還是老實回答說:“我把大當家殺了。”
洪興幫有兩位當家,年老的那位是大當家,靳憫則屈居他之下。道上很多人想殺這位大當家,卻都鎩羽而歸,不提他身邊精心豢養的幾個保鏢,就說他布滿警報與機關的別墅,便足以擋下大半的刺殺者。
可牧晏晏成功了,雖然受了重傷,到底完成了靳憫同她的交易。
腰腹上受了槍傷,子彈直接貫穿身體,碩大的傷口一直淌著血,牧晏晏臉色煞白,揪著璩從舊衣領的手瑟瑟發抖:“不能去醫院……不能讓他們查到你頭上。”
如果被發現,靳憫大概很樂意把他們推出去當替罪羊。璩從舊一瞬間想明白關鍵,憤怒地狠狠捶向墻壁。懷里的人兒冰涼如紙,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回床上,取出醫藥箱給她包扎。床頭燈是昏黃色的,襯得她的臉色似乎也有了一點兒血色,她是個很配合的病人,只在實在忍不了時才“咝”一聲。
璩從舊越發心疼,吻了吻她的額頭,安慰她說:“明天我找相熟的私人醫生來看一看,總要給你好好包扎了才放心。”
她“嗯”了一聲,很眷戀地望著他,向著他伸出手來:“抱抱我。”
這撒嬌似的話語讓璩從舊不由上前將她抱在懷中。時光像是在這一刻靜止了,暮色四合,寂寂無聲,她抬頭吻住他的嘴角,哀求說:“從舊,我們走吧。”
“不要當臥底了好不好?靳憫答應放過我們,我們可以出國,找一座看得到燈塔的海島,一起在沙灘上曬太陽。”
她向他描繪了一個無比動人的未來,這未來有花,有海,更有她。那一瞬間,璩從舊多想不顧一切地答應她,可到底還是不行。他是個男人,身上擔著責任,更是數年的心血,只差一點兒點兒了,他爬到這么高的位置,只差一點兒點兒就能獲得洪興幫的罪證,將這個幫派一舉鏟除。
他做不到放棄,哪怕未來再好,可任務完成前,他也不能去做。
良久的沉默之后,牧晏晏勉強笑了一聲:“我知道了。”
“晏晏,我保證,等這件事結束,我就帶你走,去有花和燈塔的海島,在一起一輩子。”他向她保證,將能想到的甜言蜜語都說了出來。
她只是微笑著看他,卻不置一詞。
過了良久,他停下那些可笑的話,幾乎絕望地叫了她一聲:“晏晏……”
牧晏晏垂著頭,忽然攬住他的脖頸。她的手一片冰涼,卻一把將他推倒在床上,自己反身壓在他的身上。然后她落下了一個吻,冰涼的,血腥的,刻骨銘心的。璩從舊不敢動,怕扯到她的傷口,她卻毫不在意地脫下衣服,燈光不知什么時候滅下去,她的吻密密匝匝地落下來,沾著血和淚的味道。
待一場情事終了,牧晏晏疲憊地倚在璩從舊懷中,他親了親她,哄她睡覺。她笑了一下,把頭埋進被子里,藏起了將要落下的淚。
8
牧晏晏養了很久的傷。
她傷得很重,醫生看她的傷口時說:“再歪一點兒就沒命了。”
她吐吐舌頭,分明不當一回事兒,一邊的璩從舊眉頭卻皺得很深。送走醫生后,他去冰箱里收拾了半天。牧晏晏好奇,一看才知道,他把零食都給扔了。
“醫生說你只能吃清淡有營養的東西,未來幾個月,零食一口都不準吃。”
零食是她的命啊!牧晏晏苦苦哀求,璩從舊卻斷然拒絕。他一直沒去洪興幫,整天留在家里看著她,又打電話給小弟,讓送新鮮蔬菜上來。他圍著圍裙去開門時,送菜的小弟明顯嚇壞了。一旁的牧晏晏笑得肚子疼,走過去嘲笑他:“看來他們都不習慣你家庭煮夫的樣子。”
其實他做起飯來很有一套,煲的湯香氣四溢,牧晏晏喝了一次就不再惦記零食,反而變著花樣地點菜要他做。大概是上次拒絕了她退隱江湖的建議,他心懷愧疚,對她幾乎是百依百順。
這天早上剛起來,牧晏晏就鬧著要吃香菇菜心,又說上次小弟挑的菜太老了,吃著塞牙。璩從舊沒法子,只好下樓親自買菜。牧晏晏笑嘻嘻地同他揮手作別,又要他順路帶凝香坊的素鍋貼回來。
門無聲地合攏,那個瞬間,牧晏晏臉上的笑收了起來。她面無表情地穿好衣服,給靳憫打了通電話。十幾分鐘后,靳憫派來的車停在樓上,她坐上去,毫無留戀地離開,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靳憫看到她時,迎上來關心她:“傷已經養好了?”
“謝謝你守諾。”她沒同他寒暄,直接說道。
靳憫挑眉笑道:“這點兒誠信我還是有的。只是要催催從舊趕快和你走,一個臥底一直帶在身邊,我會怕的。”
“我不會和他走了。”牧晏晏沉默片刻,低聲說,“不過放心吧,我不會一直讓他待在你身邊的。”
她說得斬釘截鐵,靳憫卻難得地猶豫了一下:“你們之間出了什么問題嗎?”
“我只是發現,我改變不了他,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都改變不了。”窗外的夕陽落了下去,沉沒于大海,仿佛時光走到了盡頭,她說得聲音很低,良久后,笑了一聲,“責任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他畢竟是個男人,有責任當然會想要完成。”靳憫不知道她在說什么,試探著回答。
她卻已經別開視線,淡淡道:“你不懂,如果責任在他心里真的那么重要,我也不會來了。”
9
牧晏晏穿越之前的那個年代,洪興幫早已改名叫“絕”,統一了境內大大小小所有的黑幫,從原來的普通幫派,一躍成為群龍之首。
而璩從舊則是“絕”的大老板,從原本的警方臥底叛變,軍火、毒品、人口……在他的統治下,“絕”幾乎無惡不作。政府忍無可忍,給警局下了死命令,要求把“絕”連根鏟除。可惜,璩從舊表面上的賬目做得很是干凈,審計局派了幾十個人,翻來覆去地查了幾個月,連一點兒貓膩都沒抓到。
至于暗殺璩從舊,就更不可能了。他花重金聘請了前海豹突擊隊的成員,還有不計其數的先進設備,他的別墅號稱連只蚊子都飛不進去。
萬般無奈之下,警局啟用了剛剛研制成功的時空機,將牧晏晏派回過去,找機會殺了璩從舊——
之所以選擇她,因為她是唯一從璩從舊手下活著回來的臥底。
可警局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牧晏晏其實喜歡璩從舊,很喜歡很喜歡那種,喜歡到穿越回來哪怕失去記憶,也要跟著他,救下他,甚至再一次愛上他。
她在未來認識璩從舊時,只是個身手很好的小警員,若不是盛家三小姐的身份,也不會參加那個慈善舞會。
舞會是璩從舊舉辦的,盛情邀請了時任警察局總警司的盛昶參加,他雖然壞事做盡,表面上卻是個熱衷慈善的商人,盛昶無奈前來參加時,帶上了她一起。
然后,在她脫了鞋子坐在大理石的池邊揉腳時,璩從舊忽然走過來,向她借火,知道她沒有,自己從兜里掏了一盒火柴說:“還好我有,你抽煙嗎?”
這么直白的搭訕讓她翻了個白眼,她踩上鞋子剛要走,他卻伸手拉住了她。高跟鞋崴了一下,她向后倒去,連帶著他一起跌進許愿池,同一個瞬間,噴泉自動開啟,將兩個人淋了個透濕。
尷尬到極點的初次見面,卻不知道她哪里入了璩從舊法眼,那之后,鮮花、珠寶等各種禮物層出不窮地送來,璩從舊竟認真地開始追求她。盛昶知道后,索性給她偽造了一份假學歷,讓她去璩從舊身邊應征秘書,當警局的臥底。
璩從舊大概是知道的吧,可還是收下了她。她愛上他就在那段時光,他太好、太溫柔,深情款款望著一個人的時候,沒有人舍得拒絕。后來她受不了了,自暴自棄地偷了他的機密文件,被他當場抓住。
她以為他會殺了她,最少也要懲罰她。可他沒有,只是悲傷地望著她,問她:“你要走了嗎?”
她當然要走,她是警察世家的女兒,他是惡名昭彰的黑幫匪首,沒有哪一種可能,他們最后可以在一起。走的時候,她回了一下頭,看到他站在門口,一直望著她。天上落著小雪,大地連亙成無垠的巨浪,看她回頭,他勾動一下嘴角,像是笑了,看起來卻那樣難過。
穿越回來之后,她想過的,璩從舊也愛她,大不了他們一起私奔,她不回去了,就這么和璩從舊在一起。只要璩從舊不叛變,不將洪興幫改造成臭名昭著的“絕”,那她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可她沒想到,真的沒想到璩從舊會不愿意。
如今的璩從舊,竟然是個視任務與責任重于生命的絕佳臥底,同未來那個將法律與人命看得無足輕重的他半點兒不像。
牧晏晏不知道是什么改變了他,她只知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他不會和她走,未來的某一天他注定會成為“絕”的主人,那么她就只能殺了他,再愛,也只能殺了他。
這決定太難做了,牧晏晏捂住臉,在絕望的黑暗里無聲地哭泣。
10
這一天是平安夜,牧晏晏知道,再過一小時,警局會派出大批人馬前來抓捕靳憫,而璩從舊的任務,是拖延住靳憫逃離的腳步。
一切都很順利,她看著璩從舊匆匆趕來,肩上落著雪,沒顧上拍下便推開了靳憫的房門,然后,他頓在那里,同不該出現在這里的牧晏晏對視。
“你怎么在這里?”他望著她,向前走了一步,“晏晏,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在等你。”牧晏晏笑了一下,把手里的槍舉了起來,槍口瞄準了璩從舊,她最后一次問他,“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走?”
似乎每一次的離別都會下雪,牧晏晏的手很穩,可她看到璩從舊望著她的眼神是那樣悲傷。
“再等一會兒好不好,只要一會兒。等靳憫被抓住了,我們就可以一起離開了。”
璩從舊急切地說著,可牧晏晏搖了搖頭:“你們抓不住他的,我已經提早通知了他,他現在大概已經坐上飛往國外的飛機了。”
她想過了,既然她阻止不了璩從舊,為了以防萬一,她要留下靳憫,這樣璩從舊就得不到洪興幫,也就不能把它改造成“絕”。相比靳憫這樣溫順的壞人,未來的璩從舊要可怕得多。
可她的想法璩從舊不知道,他站在原地怔了一下,任由她把槍口從他胸前移到了眉心。他佩戴的耳機里發出幾聲電流聲,象征著那邊正有人跟他說話,牧晏晏耐心地等著他們說完,耐心地等著他變了神色,一臉復雜地對她說:“晏晏,告訴我靳憫的下落,我可以讓你成為污點證人。我保證,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可你已經傷害我了,牧晏晏想說話,可最后只是嘆了口氣。
警局的指令又傳了過來,耳機里開始倒數,璩從舊不顧一切地向她撲來。兩聲槍響在同一瞬間響起,兩顆子彈,分別沒入他們的身軀,她舍不得殺他,警局的狙擊手卻毫不留情。
他努力伸手想要拉住她,卻同她的指尖錯過了。
“你為什么不跟我走?”凝在眼底的淚落了下去,牧晏晏重重摔在地上。璩從舊不顧自己的槍傷,撲過來抱住了她。他急切地捂住她胸口的彈孔,想要止住那正潺潺流出的鮮血。
警局下的最后的指令,要狙擊手把阻礙公務的牧晏晏射殺,璩從舊撲過來是想保護她,她知道,卻還是開了槍。
他們身上都有重重的擔子,礙于時空秩序,她不能告訴他真相,而他囿于肩上的擔子,也不能同她離開。
不過是再一次的錯過罷了,他們已經錯過了這么遠,也不在乎多這一次。
“從舊,別哭呀。”牧晏晏輕聲說。
璩從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生命正從她的軀體里流走,他絕望地哀求她:“別死好不好?晏晏,求你別死。”
可哀求沒有用,連她自己都能察覺到,時間越來越少了。她嗆咳一聲,任眼淚滑了下去:“你為什么不跟我走?我們明明可以有一個好結局的。”
“我們現在就走好不好?我們去一個有燈塔的海島,一輩子不分開。”
多好,他終于答應她了,可沒有機會了。璩從舊看著她在自己懷中萎謝,顫抖著唇說:“別離開我,晏晏,別離開我,我只有你了。”
“從舊,好好活下去,我們未來見……”
牧晏晏用盡最后的力氣,也只說出這一句話,她果然下不了手,那一槍是她故意射偏的。原來生命的盡頭,她所求的,不過是能同他在未來相遇,哪怕相遇之后是更悲痛的分離。
她的手落了下去,從璩從舊掌心滑落在地,耳機里還在問他目標是否已經被清除了。璩從舊摘下耳機,丟進了壁爐里。爐火吞噬了那煩人的聲音,他溫柔地替牧晏晏擦凈臉上的血跡。她閉著眼,眼睫馴服地垂下去,像是正沉在一場甜夢里。
“你說我們會未來見,我相信你,晏晏,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可我不會當個好人了,我為了責任,一次次拒絕你,我總以為下一刻會來得及,你會原諒我,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可是,我為之奮斗的一切,卻把你奪走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良久,一聲凄厲而絕望的叫聲響起來,像是被奪走了一切的孤狼,對命運發出的咆哮。
如果牧晏晏還活著,大概會解開一直以來的疑惑,璩從舊究竟為什么會叛變成為黑幫匪首。
因為他失去了最愛的人。
他為了正義與責任拒絕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到了最后,卻也因為正義與責任失去了她。
所以他要親手毀了正義,毀了責任,他這輩子都不會快樂,那么別人,又憑什么快樂?
一念已成心魔,她不在了,他也殺死了曾經的那個自己。
未來
璩從舊用手槍頂住太陽穴。
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份絕密文件,上面寫著:警員盛之蘭(化名牧晏晏),經由時空機回到過去,于12月24日失去聯系,判斷已殉職。
他勾起嘴角,想要笑一下,卻終究失敗了,指尖拂過“牧晏晏”三個字,像是還能感受到她的溫度。璩從舊想起她死前說的“未來見”,他以為她只是安慰他,要他活下去找的理由。所以他雖然努力活著,卻又了無生趣,哪怕遇到了盛之蘭,也只以為是面容相似罷了。
他這一路走來,從靳憫手中奪來洪興幫,改名為“絕”,他無惡不作,大權在握,卻再也沒有快樂。
可原來,盛之蘭就是牧晏晏,一個來自未來,一個邂逅于曾經。
這份文件來得太遲了,遲到他錯過了一切,一無所有。
“我親手毀了我們重逢的機會,對嗎?”
他想問,可沒有人會回答了。
槍聲響起來,文件上濺著血,像是盛開著玫瑰,像是再沒有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