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小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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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燁式鏡頭美學探析
——以《推拿》為例
□喬小納
摘要:作為國內第六代導演的代表,婁燁堅持著個人的影像化表達,形成了獨特的鏡頭美學風格,并日益走向成熟。本文采取文本分析法,通過分析電影《推拿》中的鏡頭運用來探究婁燁式鏡頭美學的形成機制,深入總結《推拿》中所運用到的拍攝手法的美學意義。
關鍵詞:婁燁;推拿;鏡頭美學
作為國內第六代導演的代表,婁燁一直以來的紀實性拍攝風格形成了其帶有濃厚個人色彩的鏡頭美學,同時也形成了婁燁電影頗具爭議性的焦點。婁燁近期拍攝的電影《推拿》于2014年2月11日在第64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上首映,并最終獲得最佳藝術貢獻(攝影)銀熊獎,其影像表現手法被譽為“本屆柏林最動人的風景”①,可見婁燁式鏡頭美學打動了國際評委、中外媒體和觀眾的心。本文就婁燁在《推拿》里如何運用鏡頭塑造角色和推動劇情進行詳細分析,探究其鏡頭美學的特點和形成機制,從中體悟婁燁對“美”的理解和對人性的關懷。

表1:《推拿》“小馬自殺”段落鏡頭詳解(2分33秒-3分49秒)
影片講述了少年時代因為一場意外導致失明的小馬長大后進入盲校學習推拿,畢業后被分配到“沙宗琪”盲人按摩中心。在這里,有風流外向的盲人老板沙復明,有漂亮的盲人女推拿師都紅,還有多才多藝但愛鉆洗頭房的技師張一光。他們雖生活在黑暗之中,但也有各自的悲喜憂樂、愛情和欲望。一天,盲人老王帶著女友小孔投奔老友沙復明以謀取生計,推拿室里的平靜就此打破。小孔充滿了女人味的氣息令小馬的內心產生了漣漪,他遵循生理嗅覺去尋找情感對象,卻遭遇小孔的拒絕。處世高調的沙復明因經常聽到顧客夸贊都紅的美,從而對“美”產生困惑,繼而對都紅產生感覺,想從她身上尋找“美”的答案,但都紅卻對小馬一往情深。之后,張一光帶小馬來到了洗頭房,一位名叫小蠻的發廊小姐出現在了小孔的生命里,隨著時間的推移,小馬開始對小蠻產生了感情。幾個盲人男女在彼此的情感世界里,處于錯位的關系中。影片的最后,小馬又因意外而復明,他走出了黑暗世界后和小蠻雙雙離開,重新開啟新的生活?!吧匙阽鳌蓖颇弥行囊驗榉康禺a開發而被迫關閉,都紅因為手指受傷不想拖累大家也選擇離開,沙復明繼續陷入單向無望的情感中,其他盲人也各自重新尋找到了心靈的歸宿。
影片改編自畢飛宇的同名小說,原書是以各個人物的視角單獨成章的,頗具群像氣質。但在一小時五十四分鐘左右的電影里,婁燁不可能以面面俱到的方法來刻畫盲人推拿室里的眾生像,從上文的梗概可以看出,他采用了小馬的視角,以盲人男女情感世界里的錯位關系構成情節的主要推動力量,有機地運用鏡頭展示了盲人群體不為常人所知的心理狀態和情緒感受。鑒于此,筆者將以“小馬”這一情感矛盾集中、同時鏡頭表現風格也較為明顯的角色為主進行文本分析。
“小馬”在《推拿》中承擔著帶領觀眾體會盲人的感官世界的任務。影片以一個鐘表發條的特寫鏡頭開始,逆光拍攝制造了一種剪影的效果,時隱時現的不確切焦點,配以發條轉動的聲音,營造出一種神秘感?!斑@個故事要從一個叫小馬的男孩兒說起……”伴著畫外音開啟的第二個鏡頭,從小馬拿鐘表發條的手向上拉起,景別由特寫、近景到中景,再向下推近到小馬的臉部特寫;隨后又進一步向上拉起,掠過小馬爸爸的面龐,以一個中景淺景深鏡頭,交代了他們父子身后交通警察的模糊身影,說明這是一場奪走小馬視覺的車禍;接著鏡頭又小幅下推,基本定格在小馬身上;昏暗的光線,焦灼的心跳聲,霧蒙蒙的畫面,幼年小馬的遭遇在這一個長鏡頭段落中交代完畢。從序幕中就已經能感知這部電影的“盲視覺”表現。影片從2分33秒左右開始表現的小馬在醫院里自殺的段落,是本片鏡頭特色第一次集中展示的高潮,具體見表1。
通過表1可見,為了表現“小馬”的視角,鏡頭運動方面,影片大量采用“跟鏡頭”,而且是很多的長鏡頭段落,來發揮“電影眼睛”的作用。此外還別致地運用“虛焦”,甚至“失焦”的手法,因為婁燁要用鏡頭表現盲人的“看不見”,所以利用焦點的虛化無疑是很高明的處理手段:“毛玻璃”的視覺感讓觀眾能“看見”,卻“看不清”;再配以經過處理的聲音和環境音,產生了一種“耳鳴”的效果,很好地引領觀眾從視覺到聽覺體驗盲人的感受。
在對《推拿》中表現“小馬”的鏡頭進行詳解后,我們發現,婁燁在這部電影里要表達的依然是他一貫堅持的“真實”,在此基礎上他取得了表現手法的突破。風格凌厲,畫面粗糲的鏡頭表現之下,婁燁式鏡頭美學里蘊含情感溫暖和人性關懷:
(一)運動鏡頭體現人物情感的真摯?!皬目陀^的立場看,攝影機移動比剪輯含著較少人工化的成分。而且從某個角度看,攝影機的移動比變化鏡頭的剪接更能接近完美現實世界的空間經驗,不但如此,攝影機移動亦能提供給我們與鏡頭剪接不同的情感效果”②。這在《推拿》里,每一個人物出現情感動蕩時,其真實反映人物心理狀態的效果尤為突出:除了在鏡頭詳析里介紹的小馬,另外還有盲人推拿師結束工作后集體吃飯、結伴回宿舍這些展示盲人群像的鏡頭。婁燁在表現群像時也不見其運用全景鏡頭,依然是獨具個人風格的手持跟拍,運用近景甚至特寫,拉近、模糊人物與環境的關系,通過這種方式處理群像,婁燁關注了集體之中個人的生存狀態,很好地處理了盲人推拿師之間相互聯系,又相互獨立,既體現友誼,又體現情感糾葛的錯綜關系。
(二)“虛焦”鏡頭引領觀眾體驗。婁燁的電影很強調主觀視點,視點的形成還與觀眾的接受心理有關,“……是按照觀眾的興趣中心進行心理的解析,這種興趣或者是自然形成的,或者是由導演借助這種解析手法激起的”。③婁燁不僅要展現盲人的視點,還要帶領觀眾走進盲人的世界,所以在《推拿》里大膽運用失焦的拍攝手法。在對“小馬”的鏡頭表現上,進一步探究時會發現,表現小馬失明和“復明”時運用的“虛焦”手法和含義是不同的:電影開頭表現小馬因為復明無望而自殺時,運用的是“局部虛焦”,用這種表現方式制造了強烈的心理沖擊力,體現出小馬淪為殘疾人的極端失望和悲觀;當影片行進到小馬因為小蠻與別人打了一架后居然“復明”,鏡頭焦點全虛,以“失焦”表現出小馬“復明”時的主觀感受,制造一種代入感,很好地體現了小馬內心的狂喜和希望。
(三)紀實手法體現人性關懷。婁燁擅于用影像表示情感,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愛情。表面看來,婁燁冷靜得有點過分,從《頤和園》開始,他就給人留下“對性的描寫大膽又直白”的印象。在《推拿》里,依然不乏王大夫和小孔以及小馬與小蠻之間的性描寫,“但是婁燁說,自己是在極其正常的范疇內進行表達。他認為,不真實的性和暴力,才是過分的;干擾觀眾進入電影的性和暴力,才是過分的……”④所以作為敘事的一部分,《推拿》里性的表現是為了證明,盲人面對愛情時的感受與健全人是一樣的。從這點看來,婁燁在《推拿》里處處傳達出的是平等意識而不是憐憫,因為憐憫是健全人站在自己的角度對盲人提供的人格上的施舍,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平等,是以另一種方式蔑視盲人的尊嚴。對待盲人所要采取的最恰當的態度就是不要放大他們的缺陷,這是婁燁通過紀實性的鏡頭要告訴我們的。“看不見”是盲人的缺憾,但正因為看不見,在某些方面,盲人優于常人,都紅拒絕沙復明的表白時就說:“你以為你是愛我?其實就是你的虛榮心迷戀上了一個概念,僅此而已,那不叫愛情,你還曉得???沒有哪個女人是看不到愛情的,眼瞎的女人尤其看得到?!倍技t不圖慕虛榮,因為看不見,她更相信直覺,更有一份堅守純粹愛情觀念的勇氣,這比“寧坐寶馬車里哭,不坐自行車上笑”要高貴得多。以旁觀者的姿態提供了一個平等的視角,去尋求盲人與健全人之間的相互理解與尊重,這是一種沖破感性層面的深度人性關懷。
注釋:
①百度百科.推拿[EB/OL]. http://baike.baidu.com/link? url=3d-NY8e5lThSsylCe4VUCeM-IRS6BgU0jPGL2Q1N uGKzNceOdF -GFrW -CHCTFsSyHiujXVMY6EpuWjB_6 4TVuuVapUfRyxOkYbLcZmbBAue.
②史蒂芬遜著.劉森堯譯.電影藝術面面觀:現代電影藝術欣賞[M].臺灣志文出版社,1985:103 .
③巴贊著.崔君衍譯.電影是什么?[M].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147-181.
④新浪娛樂.婁燁談《推拿》:拍不真實的性愛才過分[EB/OL].
http://ent.sina.com.cn/m/c/2014 -02 -12/08294094871. shtml.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