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有多艱難，綻放就有多美麗

孫慶美

第一次邂逅綠絨蒿的情景，至今尚歷歷在目。那是2013年的夏天，因為網上一個開滿野花的帖子，我踏上了甘南-青海環線的旅程。

進入甘南草原，空氣慢慢濕潤起來，大地慢慢綠起來，星星點點的小花開始綻放。兩三天后，我們進入甘肅、四川交界的迭部山區。路兩旁都是高聳陡峭的山崖，溪流邊生長著各種未曾見過的植物。突然，一個轉彎處，我看到遠處山崖的斜坡上、綠綠的灌叢之間，有幾朵紅色的大花。然而一閃而過，看不清是什么。這鮮紅美麗的花朵到底是什么？這成了我心中的一個謎團。

我們到了扎尕那村，根據當地人的指引，向村后的山巒徒步。明黃、紫紅、純白，一路上各種盛開的花朵，看著似乎有些熟悉，卻又新奇陌生。叫不上它們的名字，讓我一再懊惱。第一次上高原，高海拔地區走路都要喘氣，步履蹣跚地往前走了不知多少時間，終于走上高山草甸，之前一直縈繞于懷的紅色花朵出現了！碎石坡間、小灌木下、草甸之間，一朵朵鮮紅的花朵猶如紅色手帕在風中飄揚。靈光一閃，這個花好像叫綠絨蒿！回來后查資料，才知道這是紅花綠絨蒿，生于海拔2800米-4300米的山坡草地，我們是在海拔3000多米的山坡見到的它們。

再次與綠絨蒿不期而遇，也是在艱難徒步過程中。川甘青三省交界處的年保玉則，主峰海拔5369米，是巴顏喀拉山的最高峰。山峰下的仙女湖海拔4000米左右，湖水沁涼清澈，是藏民心目中的“圣湖”。每到夏季，湖邊各色野花盛開，形成繽紛的花毯。

我們的行程，是沿著仙女湖徒步前往妖女湖。我一直盯著四周草叢，尋尋覓覓有啥花兒。一路上各種新奇的野花不斷出現，而我卻一直記掛著之前見過的綠絨蒿。終于，我看到路邊坡上有兩棵藍紫色花朵的植物出現，直覺告訴我這也是一種綠絨蒿。顧不得土石松散，一口氣朝坡上沖去，經歷了幾次下滑，終于爬到了花朵面前。藍紫色的花朵向下垂著，薄薄的花瓣還帶著晶瑩的水珠，說不出的婉約優雅，與之前張揚肆意的紅花綠絨蒿風格迥異。而這一垂頭的溫柔，映著寧靜湖水、巍巍雪山，仿佛高原仙子。后來我才知道，這高原仙子是五脈綠絨蒿，分布于四川、青海、甘肅等地海拔2300米-4600米的陰坡灌叢中或高山草地。

然而真正震撼我的，卻是牛頭碑上的那次相遇。牛頭碑位于青海瑪多的黃河源頭，海拔4610米。沿著扎陵湖一路前行，人跡稀少，湖水與天空一般湛藍，恰是“高原上的藍寶石”。車子盤旋在通往牛頭碑的山路上，我卻發現土坡上同樣湛藍的綠絨蒿花朵。同行都急著要去牛頭碑，我只好按捺心情，在牛頭碑和隊友們匆匆拍過合影后，立馬往下跑，奔向綠絨蒿。第一次到達這么高海拔，預防高反的各種注意事項早已通通忘卻，腦中只有那湛藍的花朵。終于，在斜坡淺淺的草地上，零星開放著幾棵綠絨蒿。細細看這花朵，藍到不可思議的花瓣，與高原澄澈的天空、深邃的湖水一樣的色彩。要到達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才能看到與天空同樣色彩的花朵。中間金黃色的花蕊，與花瓣形成鮮明的反差，卻特別出彩，只有大自然才能把這些顏色運用得如此得心應手。

又一年春天，看多了各種高原野花大片，早已按捺不住，計劃起了高原觀花旅程。而最惦記的，還是高山上的綠絨蒿們。

從云南麗江到香格里拉，一路看了各種報春、象牙參、點地梅，然而我的女神尚未出現。從海拔3700米處向4000米徒步，熟悉的高原缺氧窒息感又一次來襲，走走停停，不停喘氣。這時，從我們身后，走來許多位老婆婆，她們穿著樸素，步履緩慢，卻一直堅持著往前走去。看到野花，她們也是非常喜歡，就用手中小小的卡片機拍攝下來。這是來自日本的綠絨蒿愛好者團體，主要以老太太為主，年齡從50多歲到80多歲都有。前兩天，老太太們用了8個小時的時間堅持爬上了海拔5000多米的玉龍雪山流石灘，只為親眼看一看綠絨蒿。

進入高海拔原始的針葉林中，清新冷涼的空氣拂面而來。高大挺拔的松樹上掛著飄拂的松蘿，樹下是不知道累積了幾百上千年的苔蘚層。深入叢林，再翻過一個小山坡，陽光從林間的空隙中投射下來，橫斷山綠絨蒿和藿香葉綠絨蒿正靜靜地綻放著。透過陽光，橫斷山綠絨蒿淺黃色的花瓣晶瑩剔透，藿香葉綠絨蒿藍色花瓣猶如高原湖水般清澈深邃，更有紫紅色、粉色各種漸變色花朵，讓人著迷。

而在流石灘尋找綠絨蒿，卻沒有如此輕松了。我們從海拔4200米的埡口，向著白馬雪山的皇冠峰跋涉。高山流石灘，看似寸草不生、一片荒蕪，其實仔細尋找，就會在石礫中發現“矮肥圓”的奇葩植物們。而我的眼前，遠遠看到一棵總狀綠絨蒿正在綻放，薄、透、軟的藍色花瓣在陽光微風中輕輕飄動。

有一天，看到了顧有容拍攝的《花日歷》中介紹綠絨蒿的視頻，讓我對綠絨蒿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綠絨蒿那些美麗碩大的花朵，其實都是植株多年營養積蓄而來。許多種綠絨蒿都是多年生長、一次開花結果后死亡。還未性成熟的植株，只有默默成長，為開花積蓄能量。一朝成熟，開出碩大花朵后，為了能在極度惡劣的環境中成功授粉，想盡辦法，用花瓣制造一個小小的溫室，吸引昆蟲來取暖和進食，順便幫它傳粉；甚至吸引昆蟲來產卵，貢獻植物的一部分作為幼蟲的食物，實現雙贏。最后，將成熟的種子撒播出去，這棵綠絨蒿就走完了短暫的一生。而綠絨蒿的鮮艷色彩，也是為了吸引授粉的蟲子，豈料不小心也吸引了大批人類粉絲。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下生長，綠絨蒿為了生存和延續，運用上各種生存智慧，生存有多艱難，綻放就有多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