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易達傳銷案調查

文《法人》記者 張會甫

福州易達傳銷案調查

文《法人》記者 張會甫

對有合法手續、有資質、有產品的福州易達公司而言，是否構成傳銷罪名，最終還有待司法機關的審判裁決

如果沒有湖北仙桃市警方的那次抓捕行動，潘高、黃美玲夫婦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的生活會與那個叫仙桃的小城產生交集。

11月的廈門，氣溫如夏。潘高、黃美玲夫婦領著才兩歲多的兒子，在其居住小區的林蔭路上散步。提起2014年4月仙桃市公安局幾個警察查抄自家的情景，這對夫婦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4月24日上午，因為孩子剛剛出生五個多月、正處哺乳期，且剖宮產傷口尚未愈合，我和嬰兒、長子（患有智障）、保姆共四人正在廈門家中休息。聽到有人喊開門，保姆開門后，呼啦一下進來大約八人（含一女士），他們身著便衣，外地口音。等到問清黃美玲的姓名后，他們才說是湖北仙桃公安局經偵支隊的。他們把我們關進一個房間、收走了我們的手機后，又搜查了樓房的每個角落、所有物品。臨走，他們還開走了我家的G500奔馳車。自始至終，沒有人向我出示相關法律文書，包括《扣押決定書》，他們只是告訴我涉嫌傳銷。盡管我剖宮產的傷口尚未愈合，正處哺乳期，還是一路顛簸連夜把我從廈門帶到了仙桃市。”黃美玲向《法人》記者回憶，表情驚恐而痛苦。

“這種經營模式在福建、在全國遍地都是，福州易達公司絕對不涉傳銷。”潘高告訴《法人》記者，仙桃辦案警察感興趣的其實是另外的東西，在他被刑事拘留后的數日里，他們夫婦共計2370萬元的銀行存款就先后被辦案民警強行轉走。

黃美玲堅稱易達公司手續齊全、經營合法

黃美玲是福建廈門人，2009年底，在男友潘高的支持下，黃美玲注冊成立福州易達生物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易達公司”），自己擔任法人代表，邀請好友陳某云、張某平、尹某紅等參與經營和管理；潘高因為另有企業，自始至終沒有參與易達公司的任何事務。

據介紹，易達公司是一家“OEM貼牌加工”企業，即委托其他廠家生產加工，然后貼上易達公司的產品商標，作為易達公司的產品上市銷售——類似公司在全國相當普遍。易達公司的合作商主要有兩家：一家是鄭州博凱醫藥保健品有限公司，為易達公司加工生產“貝麗丹”牌婦女保健用品；另一家是武漢天天好保健品有限公司，為易達公司生產“多肽粉”，其中貝麗丹婦女保健品（婦女生殖健康中藥保健品）為公司主打產品。由于公司產品質量可靠、功效明顯，再有黃美玲等人辛勤努力、管理有方，產品上市后受到消費者的廣泛好評和贊譽；2010年11月，公司生產的“貝麗姿系列產品”和“魅力元素貝麗丹”，被“中國醫促會”所屬的“健康中國——婦幼健康手牽手健康工程組委會”授權為“指定產品（為期兩年）”；同時，易達公司為該組織捐贈了價值300萬元的相關產品。

黃美玲證實，易達公司有合法的營業執照，有食藥監局審批許可證，有定期產品檢驗報告，各類手續齊全、合法。經營方式采取“實體店經營”。在“出事”之前，全國已成立50多家“貝麗姿生活館”。在公司客戶中，有三分之一的職業是醫生，有三分之一是美容院老板，其余三分之一是散戶。公司每年舉辦一次招商訂貨會，銷售信息公開，客戶買賣自由。公司一箱產品標價8800元，如果客戶整箱購買，公司就給予六折優惠——每箱產品實際貨款就是5300元。為便于銷售，公司基本依此標準作為一個銷售單位（5300元/箱），在不影響二次銷售的情況下，產品一周內可退，三個月內可以調換。

黃美玲說，為了增強競爭、擴大市場，易達公司設置了“產品銷售獎勵制度”。客戶在購買一單產品后，即成為公司會員，但是易達公司對會員只能獎勵一次，不能重復，這就導致在公司會員的系統里面，有很多是客戶家庭成員甚至親朋好友的名字。這些人雖然在會員名單里有體現，但是并未參與銷售，更不用向公司繳納任何費用。在獎勵方面，公司規定當會員的銷售額累計達到6箱（31800元）時，給予4%的返利即1300元；會員成立“生活館”等實體店的，公司按照投資總額給予一定獎勵作為“店鋪費用補貼”。

由于全體員工的齊心協力、辛勤工作，易達公司的業務量逐年攀升，形成了穩定的客戶群體和產品市場，很多客戶積極與易達公司合作，成為公司的“代理商”和“經銷商”，在全國經濟低迷的形勢下，易達公司卻勢頭良好、前景樂觀。

2013年12月，滿懷幸福的黃美玲生下了第二胎。正在哺乳期的她卻從未料到，一場牢獄之災正在悄然靠近。

易達公司經營銷售的產品之一

潘高、黃美玲被毫無交集的仙桃市警方刑事拘留

潘高、黃美玲向《法人》提供的舉報材料顯示，2014年4月24日，黃美玲被仙桃辦案民警從廈門家中押往武漢，又被冒雨押往仙桃，直到午夜被押到公安局經偵支隊。不久她便得知，易達公司管理人員周某偉、陳某云、張某平也被抓到仙桃。之后幾天，仙桃公安局辦案民警將黃美玲由經偵支隊押往當地的“東方賓館”，每天進行審訊，但是黃始終不承認自己的公司涉嫌傳銷犯罪。而這期間警方一直堅持要求黃美玲盡快交出所有所得贓款。

5月12日，辦案民警帶來筆記本電腦，讓黃美玲通過網銀將530余萬元款項轉到民警指定賬戶；之后，辦案民警通過查詢黃美玲的往來賬目，又要求黃美玲的弟弟黃某（當時在天津經商），將黃美玲曾經轉給他的40萬元轉到民警指定的同一賬戶。5月17日下午，仙桃市公安局為黃美玲辦理了取保候審手續。

而潘高的被抓與獲釋經過，與黃美玲的經歷幾乎如出一轍。據潘高介紹及其書面材料顯示，4月24日上午（黃美玲被抓時間前后），正在福州火車站候車的潘高被數名仙桃公安局便衣警察抓獲，然后押往仙桃。辦案民警經過多輪審訊，詢問最多的仍然是所謂“贓款”去向等相關問題。一個多月后，潘高并不知道黃美玲已在5月17日被取保候審的消息，為了解救黃美玲和照顧幼子，潘高被迫答應轉款。6月16日下午，潘高戴著手銬、腳鐐被押往福州；6月17日上午，潘高通過兩家銀行，先后轉款1800萬元到仙桃公安局指定賬戶。

此后的7月2日，潘高也被取保候審。

事后，根據潘高提供的轉款收據查明，該賬戶為“仙桃市財政局預算外收入賬戶”。

專家認為黃美玲的銷售行為不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

有關律師給《法人》記者提供的《仙桃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書》顯示，仙桃市檢察院已在2015年12月16日，就黃美玲、陳某云、張某平等七人（注：被告人中并無潘高）“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向仙桃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訴。該《起訴書》稱：“本案由仙桃市公安局偵查終結……本案退回仙桃市公安局補充偵查二次，仙桃市公安局再次移送本院審查起訴。經依法審查查明：……該傳銷組織以推銷產品、開辦女性生殖健康講座等活動為名，要求參加人員購買一套（5300元）以上產品獲得加入資格，成為公司會員，即可發展下線，實行雙線發展，形成金字塔結構，按照加入順序形成上、下級關系。通過設立對碰獎、直銷獎、代理補貼等獎勵形式，直接或間接以發展人員數量作為計酬依據，引誘他人繼續發展下線，騙取錢財”。

對于上述《起訴書》中的指控，黃美玲表示：“我有很多的理由和證據為自己辯護。現在任何公司，都存在對銷售人員的獎勵政策、對客戶的返利政策。銷售人員的業績越高，公司獎勵或提成越多——這就是被指控的‘直銷獎’；客戶購買的產品越多，公司給予的優惠就越多——這種‘銷售返利’，就是被指控的‘對碰獎’；客戶設立專賣店、產品生活館，專門銷售公司的產品，商家給予一定的獎勵或補貼——這種互利互惠、兩全其美的營銷，就是被指控的‘管理獎’和‘代理補貼’。如果易達公司可以被指控為傳銷，那么全國許多實體企業老板是不是都有可能進監獄？”

2016年9月，湖北省三位著名法學專家，應邀對“黃美玲是否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進行了論證。三位法學專家分別是武漢大學法學院莫洪憲教授、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楊宗輝教授、趙俊新教授。他們經過聽取“黃美玲案”情況介紹、閱讀本案案卷材料、仙桃市公安局起訴意見書等，經法律分析認為：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與公安部于2013年聯合發布的《關于辦理組織領導傳銷活動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明確規定，對“團隊計酬活動”不再作為犯罪處理。“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刑法法條結構設置與條文內容都凸顯了該罪的犯罪本質具有“欺騙性”，而“團隊計酬活動”因為具備有質量的真實產品，采用穩定的經營模式，以所銷售的商品數量計算利潤，購買商品或貨物可以順利退換，組織結構中的人員進入或退出完全系個人自愿，不存在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所要求的“欺騙性”。

專家們認為，黃美玲經營的易達公司的產品來源于正規廠家，均有合法正規的注冊商標，公司產品全部經過檢驗、檢測且符合國家規定的醫藥保健品標準。黃美玲銷售的產品的功效得到經營者、消費者與全國性社會組織的確認與肯定，足以說明其產品質量得到廣泛認可。無論是消費者還是經銷商都是在切身體驗到產品的真實功效后，才自愿選擇代為銷售產品。易達公司的營銷模式充分尊重了消費者及經銷商的自主選擇權，并非通過欺騙、引誘的方式吸納發展下線，通過人員數量計算報酬。易達公司的利潤分配制度也具有合法性與合理性。

“關于脅迫黃美蓮、潘高共計轉款2370萬元的問題，這顯然是存在疑問的。”專家們表示，2014年4月，仙桃市公安局將潘高以“涉嫌有作案可疑罪”刑拘，但是在2015年12月的《仙桃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書》中，甚至直到現在，都未將潘高提起公訴——這可以說明潘高無罪。如果仙桃市公安局沒有充分證據證明潘高被強行轉走的1800萬元全部或部分屬于黃美玲涉嫌傳銷的“贓款”，那么依照法律規定，這筆巨款應該退還給潘高。

專家們認為，根據公安部相關法律規定：公安機關在偵查活動中發現的可用以證明犯罪嫌疑人有罪或者無罪的各種財物、文件，應當查封、扣押； 在偵查過程中需要扣押財物、文件的，應當經辦案部門負責人批準，制作扣押決定書；查封、扣押的情況應當制作筆錄，由偵查人員、持有人和見證人簽名。但黃美玲證實，仙桃市公安局至今未出具任何法律文書。

據調查，2015年12月16日，仙桃市人民檢察院已就“黃美玲案”向仙桃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訴，然而直到2016年11月15日——記者前往仙桃市人民法院采訪“黃美玲案”時，該院刑庭劉庭長卻表示“黃美玲案我院已在上周（2016年11月7日—13日）立案”，主管刑事案件的戴副院長亦表示：“我院會在法律規定的時限內，盡快、公正地審理此案”。

11月16日上午，《法人》記者來到仙桃市公安局，重點了解潘高、黃美玲強烈反映的“被仙桃市公安局強制轉走2370萬元”的去向問題，該局政治部一位李姓副主任記下記者要采訪的問題，表示“向局領導匯報后再做答復”，但迄至發稿仍未收到仙桃市公安局的任何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