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孤獨

葉春雷

有人覺得孤獨是一件特別可怕的事情，但是，從某種角度看，孤獨也是可以用來享受的。

你看曠野中的一棵樹，就那么孤零零站在曠野之中，它孤獨嗎？其實人雖然生活在人群中，但事實上，人和曠野中的那棵孤零零的樹沒有本質的區別。如果有那么點區別，就是人長了腳，在孤獨的時候，可能會往人窩里擠，來排解孤獨，而一棵樹，始終站在那里，享受自己的孤獨。如此而已。

我不喜歡擠在人窩里。我選擇的是另一條路，與人群的疏離。即使在人窩里，我也與他人保持著特定的距離。我是一個有距離感的人，所以孤獨在某種意義上說，是我的命運。我這樣說也許顯得有些矯情，但事實就是如此，我也無法改變。正如孤獨是一棵樹的命運一樣，孤獨就是我的命運。

一個人在孤獨中能夠看清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擠在人窩里的時候，不一定看得很清。孤獨讓我面對自己的靈魂，而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靈魂，我覺得還是一個問題。我在這里不是說我有靈魂別人沒有，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犯了自大癥，是要進精神病院的。我只是想說，孤獨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離上帝近一些，這樣的話，我感覺自己還有一個靈魂。感覺自己有一個靈魂，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真不好說。我只能說，在很多人看來，靈魂是一個沉重的包袱，一旦意識到自己有靈魂，他做起某些事情的時候就會覺得不大自在，不像沒有靈魂意識的人做事那么爽快。當然，我這里說的做事，自然是對一個有靈魂的人來說是罪惡的那些事。但對我來說，意識到自己有一個靈魂，可能有些事我就不會做，而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這也許就是“慎獨”吧。

所以，享受孤獨的意思是，我在孤獨中感知到自己的靈魂，而這靈魂的重量讓我意識到我肩負的使命或者說責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有對一個有靈魂意識的人說才有意義，否則，這句話只能是對牛彈琴。

從某一種意義上說，孤獨就像一個過濾器，而人的駁雜的那些想法經過這個過濾器的過濾之后，可能會變得純凈一些。自然，我們不可能像老子說的那樣，回復到嬰兒的狀態，但孤獨對人的確是一種凈化，我覺得這不是言過其實。普魯斯特在孤獨中寫出了那么大的一部《追憶似水年華》，他的孤獨是有含金量的。

我是一個最普通的人，沒有什么文學才華，但喜歡舞文弄墨。我感覺自己在主動疏離人群的過程中，也被人群所疏離。這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享受孤獨，就要承受孤獨的代價。這個代價也許在常人看來是非常巨大的，畢竟，這個社會非常看重人脈資源，而孤獨的代價是，你可能徹底失去人脈資源。但我真的不在乎。好東西換一個角度就是負擔，或者像牛軛一樣，對人是一種束縛。那些應酬，我真的玩不來。

于是，我享受我的孤獨。一個人靜靜地讀書，一個人靜靜地散步，一個人靜靜地欣賞桌上的綠蘿，一個人靜靜地懷想前塵往事。偶爾，我會和年邁的母親一起打打花牌，消磨某一個黃昏的時光。孤獨是一種很清澈的水，靜水。一個人在孤獨中能夠看清自己的眉目。人坐在孤獨中，其實，就和坐在靜水邊一樣。一個人在孤獨中看清自己的倒影，那倒影真的很美好。

我想起那首美麗的小詩《獨坐敬亭山》：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李白在孤獨中，把自己坐成了一座敬亭山。這首詩，不僅妙在人看山不厭，而且妙在山看人的時候，也是不厭的。一個人能被山看不厭，這個人該有多么豐富的內涵呀！也只有大詩人李白敢說這樣的話，我是沒有這個底氣的。

但我還是熱愛并享受著我的孤獨，并在這享受中不斷增添我的內涵。有一天，我也會被一座山看都看不厭嗎？我沒有這個奢望，但單單這樣想一想，我就覺得特別美好。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