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帖

桃紅李白

過去，我只知道魯迅先生的后園：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近日閑翻《集外集》，方知還有桃樹和李樹。

春雨過了，太陽又很好，隨便走到園中。桃花開在園西，李花開在園東。我說：“好極了！桃花紅，李花白。”（沒說，桃花不及李花白）桃花可是生了氣，滿面張作“楊妃紅”。好小子！真了得！競能氣紅了面孔。我的話可并沒得罪你，你怎的便漲紅了面孔！唉！花有花道理，我不懂！

不好意思，沒把魯迅的這首《桃花》詩分行排列，我總覺得它更像是小品文。少一首詩，多一篇小品文，我想魯迅是愿意的。因為時至今日，小品文仍在危機(jī)中。

韭菜

五代楊凝式的《韭花帖》，于我，只對韭花感興趣。只可惜，我至今尚不知其味。而它的姐姐韭菜，倒是和我相伴了大半生。

小時候，我吃韭菜如同吃藥。因此受到過責(zé)備。青年時，讀到杜甫的詩句，“夜雨剪春韭”，覺得此意境優(yōu)美卻又貧窮。我是窮人，理所應(yīng)當(dāng)吃韭菜。現(xiàn)在想來，但凡能吃的東西大致都是藥。不但能治餓，還能治病。在中醫(yī)里，韭菜有一個很響亮的名字叫“壯陽草”。

韭菜很賤，割了又生。

桃花

人與桃花隔不遠(yuǎn)。

自古至今，沒有吃過桃子的似乎算不上是中國人，沒有寫過桃花的幾乎算不上是中國文人。只不過，不同的人在桃花里看到的是不同的春色。

桃之天天。逃之天天。小尼姑逃出了仙桃庵，小和尚逃脫了碧桃寺。我無路可逃，只得躲進(jìn)魯迅的家，來到了大觀園，徘徊在秦淮河畔，與唐詩宋詞邂逅，誤入了桃花源。嗬，巧了。誰家的女子正出嫁？空氣彌漫著花香，女子的雙頰飛滿了桃紅。送行的人們在緩緩地移動，高聲地歌唱：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天天，有黃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天天，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花開花落幾千年，《詩經(jīng)》里的這樁婚事依舊浪漫，那個女子依然鮮活在目。自此，桃花和女子便再也分不清彼此了。

師父救命

之前大致是相同的，不同的在之后。

公元1984年夏，參加高考，總分少錄取分?jǐn)?shù)線一厘米。因家貧未能復(fù)讀。絕望之中，赴小孤山，欲跳江成魚，了結(jié)此身。

入夜正覓出處，遇該寺一老僧。將我強(qiáng)拉入僧房，徹夜長談，告知兩秘訣，一為如何相面，一為如何面對現(xiàn)實。走了

一夜的風(fēng)雨，把那個黑夜都刮長了。清晨也來得遲一些。悄悄起床，拉開窗簾，雨還在下，一副沒完沒了的樣子。

妻側(cè)身說，再睡會吧，天還沒亮呢。因此，我的身體在那張溫暖的床上多停留了一陣子。

自“買斷”工齡，我就知道有漂泊的一天。

默默收拾好行李，提起包，拿著傘，說，我走了，你多保重。

你一個人出門在外，要把自己照顧好，不要擔(dān)心我，不要舍不得吃。妻的這句話，在我的腦海里回蕩了許久，眼眶一陣發(fā)熱，淚珠止不住掉了下來。這天是二00三年二月二十八日。寫到這里，我又一次聽劉歡的《從頭再來》：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摯愛的親人。再苦再難也要堅強(qiáng)，只為那些期待的眼神……

街頭小景

一日，去醫(yī)院看臉疾。歸途，至一公交站，遇一中年民工悠然吃一桶方便面。食畢，將紙桶棄于垃圾箱，遂拿一煙敬于我，說借火。見狀，正為無燃而相覷，一轎車速過，一拋物線狀紅點飛出車窗。

民工欣然拾起，自燃，敬于我。遂各自欣欣然道別，他東去，我西行。鳥事

聽某鳥的叫聲，我感到了一種神秘的所在。

這鳥是灰色的，比麻雀稍大，喜歡在灌木叢里嬉戲，也愛在村舍出現(xiàn)。許是樣子長得丑，少引人注意，以至問了多人，也不知它叫什么鳥。所以得到我的關(guān)注，是因為它現(xiàn)在的叫聲與過去略有不同。

過去，聽它的叫聲像在說：吃的，喝的；現(xiàn)在則是：吃的，喝的，余——的——。其余音先揚(yáng)后抑，拖得有一尺長。沒想到人世間的這點秘密，被它一語道破。莫非是人在做，鳥在看乎？

看見

去當(dāng)涂，只要時間允許，就會到那家舊書店看看。

老板見我進(jìn)來，分外客氣。介紹說這邊是新收到的文學(xué)書。我的偏好，他知道的。湊近看，有喜歡的作家。挑了一本《魯迅散文》，一本汪曾祺的，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癡》。《白癡》，我年輕的時候讀過，后來文友借去，不知所終了。今日相見，如晤故人。

結(jié)算時，老板看著我說，如果有中意的，你就多拿些，便宜賣。我馬上就不賣書了，有人看中這里開燒烤店，就此歇業(yè)不干了。

想想也是，這年頭，吃燒烤的比讀書的人多，多得多；慶幸的是，今天來得正是時候，沒有早一點，也沒有晚一點，剛剛好看見《白癡》。

枇杷情

近日，心態(tài)變得浮躁，終日不成章。正郁悶，門被敲響，一睹，是查弟。查弟送來枇杷一袋，告知，此其母剛從鄉(xiāng)下送來的，專送曾必榮。查母是我一篇文章的生活原型。收之，感慨萬千。正所謂千獎萬獎，不如百姓夸獎。

感激中，頓覺此情之重，鞭策之重重。

（選自《福建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