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
不知道葛水平早年學過畫沒有,只知道她搞過戲曲,好像也有過舞臺表演的經驗。現在主要寫小說,成績斐然,創作之余畫水墨。賈平凹看了她的畫后說:“每個人都有繪畫潛質,只是大與小和開發與不開發。”這話有理。兒時的涂鴉肯定早于識字與寫字的啟蒙,而且往往出于本能和自覺。
繪畫當然與技術相關,但是作品的好壞卻更多緣自心性。中國自古分畫為神、妙、能三品。陳子莊先生解釋其為:“變化多端,高度概括,極似物象,不拘外形。”(見《石壺論畫語要》),再看美術史,國畫的寫意與西方的現代主義藝術莫不如此。我不好說葛水平的畫已經達到了這種境界,從專業的立場看或許還有相當的差距。但是,我從她的作品中隱約看到了某種跡象和趣味。她的畫主要以戲曲人物和驢為對象。戲曲人物應該來自她對戲曲的情有獨衷和舞臺經歷的懷念,而驢,我以為更多地是她性情的某種釋放和堅守。以戲曲人物為寫意創作的畫家不少,關良、葉淺予、高馬得等都是大家,對后來者的影響很大。最近,我還認識的兩位專門畫戲曲人物的藝術家,一個是南京的高多,另一個是呼和浩特的雅馨。一南一北,一男一女,都得了些前輩的精髓,又各有自己的特點。葛水平當然不好與這些專業畫家相比,但是或許正是這種“不專業”,讓她的畫透著一種“生化”和“野”趣。所謂生化,我以為就是要與我們慣常所認知的真實拉開距離,或者說與我們所熟悉的表達和意象劃清界限,西方文藝理論把這個叫“陌生化”。陳子莊先生說過:“不生化則無趣,生化才能超乎形象之外。”而野,就是超越或跳出前人的成規和積弊。這兩點我認為對藝術創作來說是非常難得的,而作為一個業余畫家,葛水平卻輕易地找到了這種意趣,非常有意思。驢是中國古代文人畫中常出現的形象,表現文人雅士的高潔和風骨。而葛水平則強調了驢的犟性。正如她的那幅“活的自然,犟的自在”,從中可以領略到作者的處世風格和人生態度。我尤其喜歡她的“驢是兄弟”和“相伴友情濃”這兩幅小品。兩個男人滄桑扭曲變形的臉與驢的豐富表情,并排或交錯,一頭驢狡黠地微笑,一頭驢與主人惺惺相惜。這兩幅作品,無論構圖還是筆法,都與中國傳統的水墨有明顯的區別,人物更有西畫速寫的簡練與畢加索、培根的變形的特征。但是,它又是筆墨化的,濃淡、枯濕、線面,還有空白;既有寫意的渲染,又有書法的鋒變,所謂醉抹醒涂,信手掃來,天然成趣,令人稱道。很多專業畫者過多拘泥于形象的束縛,缺乏想象力和意趣,雖然很努力,但終歸陷入匠氣、行畫的俗套。想象力是天生的,意趣卻是人的修養和精神境界的體現,這一點也是識別中國傳統文人畫的重要標志,正如陳師曾先生所說,文人畫“首重精神,不貴形式”。看葛水平的畫,我的第一感受就是,隨心所欲,得意忘形。古人講,畫畫要筆到意到,而葛水平的有些筆觸,甚至可以形容為,筆不到而意已到的狀態。或許她的技術還沒有達到非常的火候,但是她的意似乎已經搶先一步,產生了非常神奇的效果。這種妙處,需要畫家與欣賞者心有靈犀的默契,才能真正體會,而有的時候,筆墨的妙處連作為主體的畫家都可能意想不到。這就是中國水墨藝術的神秘之處。
寫到這里,想起清代書法家傅山的一句話,書法“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我想對畫也是一樣。這句話原本是我畫水墨以來追崇的一個目標,沒想到葛水平已經先我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