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晶 郭小青 劉鋒
關鍵詞:名醫經驗;劉鋒;免疫性血小板減少癥;中醫療法
中圖分類號:R259.54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04(2016)05-0111-03
免疫性血小板減少癥(immune thrombocytopenia,ITP)是一種獲得性自身免疫性出血性疾病,約占出血性疾病的1/3[1]。根據年齡的不同將其分為兒童ITP和成人ITP。兒童ITP常于感染或免疫接種數日或數周內起病,80%在診斷后12個月內血小板計數(PLT)可恢復正常[2]。成人ITP常起病隱匿,且自發完全及持久性緩解者<10%[3]。糖皮質激素及靜脈丙種球蛋白輸注仍為一線治療[1-2],但較多的不良反應和高昂的費用限制其臨床使用。近年來,中醫藥因療效穩定,不良反應少,耐受性好,吸引了大批ITP患者,尤其對長期治療無效的慢性ITP有明顯優勢,進而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中國中醫科學院血液病學科帶頭人劉鋒教授從事血液病臨床工作30余年,有豐富的ITP中西醫治療經驗。筆者有幸侍診,對劉師治療ITP經驗有初步的認識,現總結如下。
1 病因病機
目前ITP發病機制尚不明確,可能與多種原因引起的機體免疫紊亂有關,其中病毒感染最受關注。現已發現10余種病毒如皰疹類病毒、人類微小病毒B19、EB病毒與ITP的發病有關。另外,免疫因素導致人體自身免疫耐受機制被打破,體液免疫和細胞免疫紊亂,產生抗自身血小板抗體或激活細胞毒NK淋巴細胞,導致血小板破壞增加和/或生成障礙。幽門螺桿菌感染、脾臟的破壞等因素亦可導致血小板破壞增多。
本病不僅可出現肌衄、鼻衄、齒衄、舌衄、吐血、嘔血、便血、尿血、崩漏等中醫整個血證門類表現,還囊括了腦出血引起的“中風”等特殊臨床表現。劉師將其歸為“血證”“發斑”“斑毒”“肌衄”“葡萄疫”“虛勞”等范疇。外感內傷均可致脈絡失約或迫血妄行而形成血證,病位多在肺、脾,久則及腎。病機可
歸納為熱毒熏蒸和氣不攝血兩大類。瘀血作為病理產物亦可加重出血。ITP患者多有遷延,常久服激素治療,故激素所致的藥物損傷致使病機復雜。
1.1 外感內傷均可致病,病位在肺、脾,久則及腎
劉師認為,ITP發病原因可歸為外感內傷。外感多為熱毒之邪內襲機體,毒邪依附熱邪,熏蒸之力倍增,踞于脈中,灼傷脈絡或迫血妄行而致出血耗血,多急性起病,邪氣由外而入,肺氣失固,故病位在肺。小兒常形氣未充,肺氣常虛,衛外無權,易感外邪,故外感致病多見于兒童。內傷者多為脾臟功能失調,脾氣虧虛,氣不攝血,血溢脈外而出血,病程較緩,多見于成人,病位在脾。疾病日久,脾陽不振,脾虛及腎而致腎陽虧虛,亦可因久服藥物而使腎臟損傷,病情遷延難愈。故其病位在肺、脾,久則及腎。
1.2 熱毒熏蒸,氣不攝血
ITP病機可歸結分為熱毒熏蒸和氣不攝血兩類,前者致病多為實證,后者多為虛證。邪熱內盛熏蒸,或灼傷脈絡,或迫血妄行而出血,又因毒邪極易損傷形體,易入難去,正氣損耗而轉虛,故疾病發展過程中,病機多有轉化;氣不攝血者,正氣虧虛,血溢脈外而出血,起病隱匿,自覺乏力明顯,但出血癥狀不明顯,發病時少有前驅感染病史[3],常難治愈,日久瘀血內阻,蓄結體內,可加重出血而轉為實證。最后,瘀血作為ITP的病理產物,貫穿疾病始終,如不及時清除,則可誘生變證,或反復出血,纏綿難愈。
1.3 藥物所傷的復雜病機
糖皮質激素作為ITP的一線治療,其療效雖顯著,但毒副作用常使病機更加復雜。劉師根據患者糖皮質激素使用的不同階段分為3期,各期藥物所傷均有不同。一期為糖皮質激素沖擊治療期,此期患者因火熱邪氣熏蒸及血液外泄,陰液已有不足,加之大量激素為大熱之品,故陰液耗傷明顯,可見多食易饑、兩顴潮紅、怕熱、手足心汗出及盜汗等陰虛癥狀;二期為激素維持期和激素依賴期,此期患者需長期服用小劑量激素維持,陰虛日久傷氣,可見乏力、食少、盜汗自汗及反復外感等氣陰兩虛癥狀;三期為激素停用期,此期患者因長期服用激素,體內糖皮質激素正常分泌受抑,加之長期陰血耗傷,陰損及陽,可見怕冷、乏力、納呆、腰膝酸軟等脾腎陽虛之候。
2 辨證論治
本病辨證在于分清虛實,辨清氣血陰陽虛損。應根據出血顏色及量的多少、病程長短、起病緩急、出血部位、年齡、預后及全身情況等進行綜合分析,才能做到辨證準確。實證者,病程短,出血量大,血色鮮紅,來勢猛,上部出血多見,控制后不易復發,無氣血陰陽虛損見癥,小兒常見;虛證者,病程長,出血量少,血色淡紅或黯紅,來勢緩,下部出血多見,易復發,有氣血陰陽虛損見癥,常見于成人。劉師根據病機不同,治療多以清熱解毒、活血涼血、益氣健脾攝血為主,輔以補腎活血,同時注重分期論治。
2.1 血熱妄行
證見起病急驟,病程較短,出血量大而猛,紫癜顏色鮮紅而密集,舌紅,苔黃或黃膩,脈數有力,可伴畏寒、發熱、咽痛等外感癥狀。此型多見于急性ITP、慢性ITP急性發作期、激素治療初期,以發病急、病程短、兼見或近期有外感風熱之證為本證診斷要點。本病為實熱證,治宜清熱解毒、涼血活血。組方以清熱解毒藥為君藥,常選用金銀花、連翹、貫眾、白花蛇舌草等清疏衛表、涼血透熱,水牛角、地黃、牡丹皮、玄參涼營,紫草、茜草化斑止血。
2.2 氣不攝血
證見病程較長,起病徐緩或病情反復,久病不愈,出血癥狀較輕,紫癜色淡紅而稀疏,時隱時現,經期后延,齒衄多見,出血量少,色淺而滲出不止,伴頭暈、氣短乏力、易外感,外感后PLT下降明顯,面色無華、自汗、心悸,活動后諸癥加重,舌淡,苔白,脈細弱。本證常見于慢性ITP患者,部分激素維持期及激素依賴期患者亦可見于此型。以發病緩、病程長、紫癜色淡紅而稀疏、反復發作、勞累后加重,伴見各種氣虛見癥為本證診斷要點,病性屬虛。治以健脾益氣固表、攝血止血為主。方予四君子湯合玉屏風散加減,對激素治療的患者,酌予二至丸顧護陰液。
2.3 陰虛火旺
證見病程較長,病情反復,發作時病勢較急,紫癜呈黯紅色或絳紅色,下肢多見,經期提前、量多、色黯紅,可見鼻、齒衄、便血、尿血,伴手足心熱、盜汗、口干口苦、耳鳴、頭暈目眩、腰酸腿軟、急躁、多夢、便干等,舌紅,少苔或無苔,脈細數或弦細數。本證常見于慢性ITP及久服糖皮質激素治療的患者,以發作時病勢較急,紫癜呈黯紅色,病情反復,伴有各種陰虛火旺見癥為本證診斷要點。治以滋陰降火止血為主,方藥宜六味地黃湯,陰虛較重者可合二至丸。藥物常用木香、當歸、益母草、赤白芍、川芎等調血補血,亦可酌加紫河車等血肉有情之品以滋養陰血。 2.4 脾腎陽虛
證見病程較長,起病徐緩,多由氣血虧虛證演化而來,臨床表現在氣血兩虛型基礎上紫癜日久色淡,出血不明顯,但PLT低于正常,伴見面色無華,身倦乏力,畏寒肢冷,喜熱飲,腹脹,不思飲食,腰膝酸軟,雙下肢水腫,小便清長,便溏,嚴重者見五更泄瀉,夜尿增多,女子經血多,舌淡或淡胖、邊有齒痕,脈沉遲。久病及停用激素的患者常見此型。氣血兩虛證基礎上伴見陽虛諸證為本證診斷要點。病位在脾腎,病性屬虛,治療以補腎健脾、溫補腎陽為主,常用藥物以太子參、鎖陽、淫羊藿、制附子及菟絲子等溫補腎陽為主,酌伍仙鶴草補虛強壯之品兼以收斂止血。
3 典型病例
患兒,男,5歲,2011年6月,患兒雙下肢皮服出現大片瘀斑,在當地醫院查PLT 5×109/L,余正常,骨髓涂片正常,確診為ITP,予激素及丙種球蛋白規范治療后,PLT升至正常,但激素減量后PLT復降,數值波動較大。再予足量激素治療無效。現間斷以丙種球蛋白沖擊治療,未服激素。為求進一步診治,2013年5月就診于劉師。刻診:雙下肢密集出血點,上顎紫黯,盜汗,眠差,善嘆息,大便干,易外感,舌紅,苔白,脈細滑。查血常規示:PLT 10×109/L,余正常。西醫診斷:慢性ITP。中醫診斷:血證,辨證為氣不攝血。治予健脾益氣、活血養血。處方:炙黃芪15 g,白術10 g,防風6 g,當歸12 g,木香15 g,益母草15 g,赤芍、白芍各12 g,川芎6 g,紫河車10 g,仙鶴草15 g,鎖陽10 g,黑順片(先煎)5 g,紫草10 g。每日1劑,水煎服。服用6個月后,患兒無明顯出血癥狀,期間未再使用丙種球蛋白,就診時有咽痛、流黃涕等外感癥狀,納眠可,盜汗,舌尖紅,脈細滑。復查PLT 24×109/L。外感新增,故宣解為要,守方去紫草,加連翹10 g。繼服6個月后,無出血癥狀,眠差,舌紅,苔白,脈細滑。查血常規示:PLT 59×109/L,血紅蛋白125 g/L,白細胞8.27×109/L。處方:木香10 g,當歸10 g,赤芍、白芍各10 g,川芎10 g,益母草15 g,仙鶴草20 g,卷柏20 g,紫河車10 g,雞血藤20 g,萆薢12 g,鎖陽12 g,淫羊藿10 g,黑順片(先煎)6 g。繼服6個月后,患兒易外感,手心腳心熱,舌尖紅,脈細滑。復查血常規正常。守方去萆薢,加黃芪15 g、白術12 g、防風10 g、豬苓15 g,繼服2個月鞏固療效。隨訪半年,PLT維持正常范圍,停藥后PLT未降。
按:本案患兒病情日久,氣血陰陽皆有損傷,且瘀血內阻,出血未止,虛實夾雜,久病難愈。劉師審癥求因,治以補脾益腎、益氣活血為主,方用玉屏風散補脾實胃、益氣固表,佐以四物養血活血,加紫河車、鎖陽增強益氣養血之功,黑順片為純陽之品,能補坎中真陰,但壯火食氣,故以小劑量溫補腎陽;有皮膚出血,故予少量紫草涼血止血。二診時,患兒PLT有所提高,無出血,故去紫草,雖有外感風熱,但盜汗陰虛之候未解,僅予少量連翹疏散風熱、清熱解毒。三診時,患兒病情穩定,邪氣已去,正氣未復,故以養血調血、益氣補腎為主。四診時,患兒血小板正常,但仍氣虛易外感,病情易復,故再予玉屏風散益氣固表,以鞏固療效。
4 討論
4.1 疾病易遷延,病機易轉化
劉師認為,ITP外感之人素體本虛,復感六淫邪氣,尤以熱毒之邪為著,其性攻竄流走,竄擾肌膚、血絡而致出血,加之易蘊結壅滯,阻滯脈絡,則可加重出血。初為實證,但熱毒邪氣侵襲本不易愈,其性耗傷陰液,出血又可加重陰傷,且血去氣傷,陰損及陽,陽損及陰,病情纏綿難愈,可見虛實夾雜,病機錯綜復雜,故日久以虛損證候居多。內傷起病者,本以虛證為主,日久不愈,則瘀血內生,由虛轉實。血失日久,陰血虧損,虛火內生。疾病后期,患者陰陽氣血皆有損耗,加之瘀血留積體內,阻礙氣血生長,致虛虛實實,癥狀易反復。故臨證應靈活多變,對其病機進行綜合判斷,提高臨診辨證能力,制定不同的治療方法。
4.2 急性以清解涼血為要,慢性以溫陽補虛為主,活血祛瘀貫穿始終
ITP極易轉為慢性,常為動態過程,治療應根據不同病機施以相應治法。劉師認為,急性期治療通常以清熱解毒為主,此期患者血小板大量減少,且以免疫破壞為主,故治療應以抑制免疫為主。現代藥理研究表明,清熱解毒類中藥微量元素的生化作用主要分為3種,免疫調節因素為其中之一[4]。表明清熱解毒藥可抑制過激的免疫系統。劉師常選用連翹、貫眾、蒲公英、金銀花、龍葵、白花蛇舌草等,此期出血癥狀較重者,多予茜草、紫草等涼血止血藥。酌以少量溫陽補腎之品,既扶正補虛,亦可防藥性寒涼而遏血。仙鶴草常為必用藥,可兼顧治血補虛。《血證論》云:“凡用血藥,不可單行單止,又不可純用寒涼藥,必加辛溫升藥,如加涼藥用酒煮、酒炒之類,乃寒因熱用之法也。”待急性出血癥狀緩解,治應以溫補滋養為主。慢性久病者,陰陽俱虛,治宜溫腎助陽為主,可重用附子及紫河車粉。《血證論》指出:“血系陰汁,剛燥之劑,乃其所忌,然亦有陽不攝陰者,亦當用姜附也。”而附子亦可上助心陽,中溫脾陽、下補腎陽,紫河車味甘咸、性溫,能補腎益精、益血養氣,配淫羊藿、巴戟天、鎖陽、補骨脂、菟絲子增強補虛功效。疾病各期均可佐以少量四物湯。《血證論》云:“或行之,或清之,或止之,皆當視其證新久緩急而施治之,俱以四物為君主之藥也。”因本病患者多有激素治療的病史,故選藥組方時亦當顧及藥物所致的陰陽損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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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張之南,郝玉書,趙永強,等.血液病學[M].2版.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2:1273-1278.
[4] 王曉林.清熱解毒類中草藥的微量元素分析[J].中國實用醫藥,2010, 5(19):146-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