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

周瑩

如果有機(jī)會能夠去看看黎明的樣子，該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他一直這樣憧憬著。

黎明的曙光，從他出生的那一刻，就開始召喚他。

他是在初春的黎明出生的，爺爺是在初春的黎明離開的。

他和爺爺，站在命運的兩個端口，遙遙相望，卻永遠(yuǎn)無法相見。爺爺臨死前，知道他要出生了。爺爺離開這個世界之后，他知道了爺爺?shù)拿趾凸适隆敔斪钕矚g的工作，就是教孩子們拉二胡。爺爺?shù)亩脴O棒，孩子們都很喜歡聆聽惟妙惟肖的二胡聲。后來，爺爺在58歲那年，參加一次大型演出在拉二胡時，忽發(fā)心臟病去世了。為此，爸爸傷心了好長一段日子呢。

如果有機(jī)會能夠去看看黎明的樣子，該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他一直這樣憧憬著。

爸爸曾經(jīng)告訴過他，爺爺小時候是在神農(nóng)架大森林里長大的孩子。后來，爺爺考上大學(xué)來到城里讀書。遺憾的是爺爺?shù)膬鹤樱陌职植皇窃诖笊掷镩L大的孩子。大森林與爸爸的童年沒有關(guān)系。爺爺?shù)耐昀铮紳M了大樹、小溪、風(fēng)聲、雨聲、野花、蘑菇、草地和螢火蟲。難道爺爺小時候，也喜歡大森林里的晨曦之光？誰知道呢？假如爺爺還在世的話，一定得親自問問，他可能見過黎明的樣子。他常常這樣想。

仲夏的一天，爸爸開車帶著他，來到了神農(nóng)架的清風(fēng)源。晴朗的午后，站在山頂上，可以看到山坳里的村莊和炊煙，以及高低不平的山峰。爸爸指著遠(yuǎn)處的高山說：“你看，高山那邊，就是你爺爺出生的地方。”他羨慕極了：“那山比這山高呀！”

夜幕來臨時，爸爸準(zhǔn)備好了雙人帳篷。然后，爸爸和他坐在一棵大樹下。

森林里并非一片漆黑，彎彎的月亮像一把鐮刀似的，掛在樹枝上方慢慢地?fù)u晃著。夜風(fēng)呼啦啦地刮過森林，絲絲涼意升騰起來了。遠(yuǎn)處的草坪上，爭奇斗艷盛開的紫色野花彌漫著濃濃的香味。野花叢中，偶爾飛起一只螢火蟲，點點亮光一閃一閃的，好看極了。

過了一會兒，月亮不見了，星星也隱退了。草坪上飛來了一群螢火蟲。那些螢火蟲，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清了。每一只螢火蟲都提著一個黃黃的燈籠，匆匆忙忙地從四面八方趕來了。繼續(xù)注視螢火蟲飛舞的他，情不自禁地大喊：“抓一只螢火蟲啊。”爸爸沒有說話，轉(zhuǎn)身進(jìn)了帳篷，從工具箱里拿出一個壓癟了的紅燈籠。爸爸走出帳篷，使勁地掰了一下，帶有彈簧的燈籠就鼓了起來。彈簧外面糊了一層紅色。這個燈籠，是爸爸親手為他制作的。爸爸期盼在野外露營時，能夠遇上在夜晚發(fā)光的螢火蟲。

爸爸走過去，為他抓螢火蟲。看著爸爸笨笨拙拙的樣子，他自己跑到草坪上來了。一彎腰一伸手，螢火蟲跑了。他沒有沮喪，追著螢火蟲跑。他跑了一圈又一圈，都沒有感覺到累。好像有一只神秘的大手，在牽著他和螢火蟲兒們一起奔跑嬉鬧，一起淺唱低吟。額頭冒汗了，手心發(fā)熱了，腳底打滑了，他還沒有停下來。在螢火蟲棲息的家園里，他發(fā)現(xiàn)每一只螢火蟲都好像一只大手；每一只螢火蟲又好像一扇大門；每一只螢火蟲還好像一顆跳動的心。這場景，如夢如幻，流光溢彩。一片螢火蟲的微光，照亮了他內(nèi)心的純真和淳樸。他在螢火蟲的天堂里，找到了爺爺?shù)墓枢l(xiāng)和童年的影子。等他跑夠了，停下腳步，蹲在草叢里時，才看見爸爸手里的紅燈籠里，已經(jīng)裝滿了螢火蟲。那些在紅燈籠里撲騰撲騰跳躍的螢火蟲，映照在燈籠壁紙上的影子，像極了爺爺?shù)◤娜莸奈⑿Α?/p>

他提著紅燈籠，想打開看看里面的螢火蟲。爸爸叮囑他，燈籠一打開，螢火蟲都會跑光的。于是，他只能隔著紅紙，看螢火蟲在燈籠里，撲騰騰地飛來飛去了。最后，他強(qiáng)烈地要求親手抓一只螢火蟲，放進(jìn)燈籠里。爸爸同意了，接過他手中的燈籠，提著。他開始抓螢火蟲了。很快，他真的就抓到了一只螢火蟲。這只紅頭、黑翅、黃尾巴的螢火蟲，在他的手心里散發(fā)出一股奇幻的光。他戀戀不舍地把螢火蟲從燈籠的頂蓋上，丟了進(jìn)去。燈籠里，又是一陣撲騰騰撲騰騰地飛動聲。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森林里的寒氣上來了，空氣也變得濕潤起來了。爸爸催促他回到帳篷里去。于是，他便抱著燈籠，躺在帳篷里。

一陣童謠從帳篷外面?zhèn)鱽怼拔灮鹣x，螢火蟲，螢火蟲兒提燈籠，飛到西來，飛到東，飛到外婆家門口，外婆生怕蟲兒咬了手。”這是爸爸的聲音。他知道爸爸唱的童謠，是爺爺教給他的。枕著爸爸的童謠，抱著那個紅紅的大燈籠，他安然入夢了。

醒來時，正是五更時分，已經(jīng)接近黎明了。遠(yuǎn)處農(nóng)舍里那一聲公雞的鳴叫，把他從睡夢中生生地給拽醒了。

他一骨碌坐起來，發(fā)現(xiàn)紅燈籠里的那些螢火蟲，早已沉沉睡去，沒有了亮光。他走出帳篷，看見爸爸站在遠(yuǎn)處一棵大樹下，做深呼吸呢！

看見他從帳篷里出來了，爸爸走過來，伸出手，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問：“你看到黎明的樣子了嗎？”他扭頭目視遠(yuǎn)方回答：“黎明的樣子不僅像螢火蟲那一閃一閃的亮光，還像爺爺那一亮一亮的眼睛，溫暖明朗，熱烈又奔放。”

他昂起頭問爸爸。“爸爸，我不僅看到了黎明的樣子，我還聽到了黎明的聲音。就是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的，那叫什么呢？”說完這句話，他心里的喜悅之情就像歡跳的清泉，叮叮咚咚，朝氣蓬勃，一路向前。

接著，爸爸笑著說：“想起來了，你說的那種聲音，就是天籟之聲。鳥叫聲，風(fēng)吹聲，樹木拔節(jié)聲，小草咕嚕聲，露水滑落聲，螢火蟲的夢囈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猶如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那樣，美妙又動聽。”爸爸一邊說，臉上還出現(xiàn)了一股抑制不住的笑容。他心想，爸爸還忘記說了一句話，《二泉映月》是爺爺最愛拉的二胡曲子。這也是爸爸轉(zhuǎn)述給他的故事。

他央求爸爸第二年夏季，還來清風(fēng)源的森林里露營。

他和爸爸歸來時，已近日暮。那個裝著螢火蟲的大紅燈籠還緊緊地握在他的手上，只是燈籠里的螢火蟲，早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