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奴隸”在為你服務？

張慧

現代社會的奴役來自“沒有底線的貧窮”。

“奴役足跡”網站上的測試設計得畫面清新、妙趣橫生，容易讓使用者產生正在做星座運勢或者愛情契合度測試的愉快感。實際上，這個網站承載的內容嚴肅且沉重得多，因為它提出的唯一問題是：“有多少奴隸在為你服務？”

“再也無法正視閃閃發光的一切”

在印度恰爾肯德邦科達馬縣，廢棄的云母礦在朝陽下閃閃發光。一群睡眼惺忪的孩子拿著工具走向礦井。

5歲的阿賈伊·達斯動作利落地滑入一個窄小的礦洞，開始一天的工作。他的小手只能勉強攥住錘子，卻精準而老練地敲擊著礦壁。

云母，這種天然的閃光劑，常見于現代生活一切發光發亮的美好事物中。比如亮閃閃的汽車漆，以及睫毛膏、眼線、口紅和指甲油等化妝品。由于人工合成的化學成分可能致癌，對天然閃光劑云母的需求量便居高不下。

“全世界50%-60%的云母來自印度一個地區。在那里，人們讓小孩子帶著簡陋得如同史前工具的錘鎬，下到如同老鼠洞的礦里。他們出來時，臉上都沾著云母。”美國非營利性組織“Made In A Free World”創始人迪龍說。該組織為消除奴役勞工鼓與呼，并創立了“奴役足跡”網站。

阿賈伊每周工作6天，每天在危險的環境中工作七八個小時，一日能掙20印度盧比（約合人民幣1.94元），將將夠填飽肚子。

“這些礦20年前就被關閉了。但來自周邊地區的窮人還在不斷開采廢舊礦山。”住在礦山附近的教師帕斯萬告訴卡塔爾半島電視臺。礦難不時發生，奪走人命。

5年前，一場礦難奪走了卡魯·達斯的妻子。“當我們把她挖出來時，她已經死了。”但卡魯繼續賭上自己和兒子阿賈伊的生命鋌而走險，因為沒有其他收入來源。

印度礦業局的數據顯示，該國每年生產1.5萬噸云母。但2012年印度出口云母超過13萬噸，其中半數出口到中國，再分銷給歐美的化妝品巨頭公司。多數非法出口的印度云母出自阿賈伊這樣的童工之手。

丹麥非營利性組織“DanWatch”2015年發布報告稱，至少12家跨國化妝品公司在產品中使用的云母，是印度恰爾肯德邦和比哈爾邦的兒童冒生命危險開采的。其中包括歐萊雅、雅詩蘭黛等化妝品巨頭。

“這份報告證實，大多數公司不會讓消費者知道其供應鏈情況。”DanWatch的沃勒爾告訴半島電視臺。

英國日用化學品品牌Lush聯合創始人彼爾德對英國《衛報》表示，她不久前剛知道這個“令人反感”的情況。她曾要求供應商提供云母來源不包含強制勞動的聲明，“當然這樣的聲明是基于信任”。彼爾德稱，如今云母的來源存疑，Lush只好不再使用云母。

這正是很多化妝品公司面臨的困境：貨源沒有外界的評判和監督，他們只能依靠供應商的自覺。

“這樣的報道令人心痛，我再也無法用過去的眼光來欣賞閃閃發光的一切了。”迪龍說。他希望瀏覽過網站的人也會產生類似的感覺。

很多人認為，發生在遙遠印度的奴役童工與自己扯不上關系，但事實上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奴役者。根據國際勞工組織的數據，全球約2090萬人被強制勞動，其中90%在私營部門。“奴役足跡”網站就專門計算消費者的日常生活與“奴隸”的關系。

48個“奴隸”為我工作，你呢？

“奴役足跡”的核心議題只是一個簡短的問題：“有多少奴隸在為你服務？”進行測試前，很多人以為答案毫無疑問是個大寫的“零”，畢竟在這個全球講人權的時代，擁有另一個人比擁有另一個人格的可能性還要低。

云母常見于發光發亮的美好事物中，比如化妝品。

然而，環球市場和全球供應鏈聯手下了一盤很大的棋，讓這個問題的答案變得模棱兩可。

“奴役足跡”網站上的測試畫風清新、動畫流暢、妙趣橫生，還提供包括中文在內的多種備選語言。使用者依次選擇所在城市、性別、年齡、是否有孩子、孩子的年齡、住房情況、飲食結構（詳細到各種香料和干果）、化妝品、首飾中的貴金屬和寶石數量、電子產品的使用習慣、運動用品以及服裝數量。

生活在北京、即將邁入30歲大關、有房無孩，自認為生活簡樸的李先生做了測試，結果讓他大吃一驚。“有48個奴隸為我工作，你呢？”他驚訝地詢問旁人。美國《赫芬頓郵報》一名記者按照“最低消耗標準”測試后，發現她居然奴役著36個人。

收到網站發來的郵件，看過詳細的“奴隸結構分析”后，李先生“心情很復雜”。他發現，他喜愛的電子產品、運動套裝、送給妻子的禮物，甚至日常飲食中都可能隱含著不能見光的黑暗奴役。“以前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我看到的只是商品，最多想到它們來自生產線，怎么也想不到原材料上去。”

“奴役足跡”網站告訴李先生，超過20萬兒童被迫在印度北方邦的地毯工廠工作，他心愛的勾畫地毯可能正是來自那里。他愛吃的蝦仁也不能幸免，許多東南亞國家的捕蝦業使用包身工，這些工人每天要剝40斤蝦。

紅寶石是緬甸第二大出口商品，而寶石礦普遍采用強制勞力開采，控制者通常是軍隊或政府，李先生送給妻子的禮物可能就是這樣破土而出的;140萬孩子被迫在烏茲別克斯坦的棉花田中工作，這些棉花最終變成了他衣柜中的純棉外套;鈳鉭鐵礦被廣泛用于制造電子產品，曾有美國國務院官員在剛果接受采訪時指著智能手機說：“它們的生產工程中不存在奴役的可能性很低。”

用市場的力量解放“奴隸”

迪龍認為，相信奴役只存在于奴隸制之下是人們的固化思維，而現代社會的奴役來自“沒有底線的貧窮”。這意味著勞動力被迫在惡劣條件下工作，沒有叫停的權利。“一旦沒有基本的勞動保護措施，也沒有最低限度的正義和公平來保障勞動者的權益，勞動者便很容易陷入被奴役的境地。”

消費者可以通過消費行為改變這種變相的奴役，而大公司不從“奴隸主”手中采購原材料也能有效改變這種現象。不過，首要任務是讓消費者知道哪些產品有奴役他人的嫌疑。

迪龍希望用市場的力量解放“奴隸”。他公布了一個使用奴役的“品牌黑名單”供消費者自查。迪龍相信，結束奴役最好的方式就是摧毀與之相連的商業模式。“我們做得還不夠，我們已經意識到應該結合消費者和政府的力量，現在我們要借助大企業的市場影響力。”

“奴役足跡”鼓勵用戶向雅詩蘭黛、歐萊雅、蘋果公司、佳能、微軟、IBM、亞馬遜、阿迪達斯、ZARA等國際知名企業發信，邀請他們加入該網站創辦的“FRDM承諾體系”。

信的開頭寫道：“我們需要談談。我愛貴公司的產品，我用公道的價格買到想要的東西，這完美極了。但是，產業鏈的奴役讓我反思我們的關系。”“我不希望使用的產品以剝奪他人自由為代價。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公司很難知悉深藏在供應鏈中的奴役。不過有個簡單的工具可以幫助你我，那就是FRDM。”

FRDM一方面幫助公司避免供應鏈中的奴役，另一方面為公司在消費者面前背書。這樣一來，商業公司便可以成為打擊奴役的英雄，而非敵人。

“奴隸足跡”稱，在密切的監測下，他們并沒發現有公司故意和“奴隸主”沆瀣一氣。

“要求一家公司毫無過失幾乎是不可能的，但要求它保護供應鏈上的勞工卻是做得到的。”迪龍的目標是在未來15年里建立一個健康的消費自由網絡，將購買行為和價值觀聯系起來。該組織已說服40多個品牌和公司承諾產品生產全線遠離奴役。

消費者對解除奴役的貢獻，可以從不購買可疑產品開始。在迪龍的網站上有一個列表，其中包括早餐麥片、衣飾、太陽鏡、背包、鞋子和自行車品牌，它們都是承諾拒絕奴役制的。“這是一場只有通過消費者的購物選擇才能獲勝的戰爭。”迪龍說。

“奴役足跡”網站已創辦了4年多，它最初上線是在2011年9月22日，即《解放黑人奴隸宣言》頒布149年的紀念日，當時的目標是覆蓋15萬用戶。如今，該網站有來自各國的2400萬用戶。

想為人類的解放事業做點貢獻？也許該從測試你奴役了多少人開始。

（汪明薦自《青年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