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反被聰明誤

睦達明

清朝有名的精靈鬼紀曉嵐通過“空函”這種方式，有意泄露朝廷機密，結果弄出一個驚天大案來，說來真是非常有趣。

看過電視連續劇《鐵齒銅牙紀曉嵐》的人，對紀曉嵐“空函泄密”一事肯定留有印象。這部電視劇的“戲說”成分雖然很重，但此事卻非演義而是信史。只是歷史上的真實情況遠沒有“戲說”那么輕松有趣。

據《清朝野史大觀》和《清高宗實錄》等文獻資料記載，盧雅雨（盧見曾，字抱孫，號雅雨山人，亦號澹園）頗負才名，早在康熙年間就中了進士，到乾隆時，已是一位很有影響的文壇耆老，刻有《雅雨堂》叢書，著有《金石三例》《出塞集》等一批頗有影響的著作。盧雅雨在揚州任兩淮鹽運使時，不僅常常與文友吟詩唱和，而且編輯出版了一部三百多卷的詩集。更使盧雅雨贏得名望的是他愛才好客的為人。盧雅雨喜歡廣交賓朋，義結豪杰，家中常常賓客盈門，座無虛席，不少人甚至長期居住他家，閑來談文論詩，切磋學問。對這些人，盧雅雨可以說是實行“三包”政策，即包吃包住包出書。他還經常送錢送物給其他親朋好友。對家境貧寒的文人，盧雅雨更是慷慨好義，解囊相助。兩淮鹽運使雖然是個肥缺，但收入再高也滿足不了如此巨大的開銷，他只好侵吞挪用公款。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夏天，盧雅雨鋪張揮霍、虧空公款的事情終于被人舉報出來。朝廷決定對他進行突擊審查，并沒收其全部資財。

盧雅雨的孫子盧蔭文是紀曉嵐的女婿。紀曉嵐當時做侍讀學士，在皇帝身邊工作，信息比較靈通。他聽到盧雅雨將被拘捕審查的消息后，心里非常著急，很想及時通知對方，讓他有所準備，但又不敢直接寫信或傳話過去，因為即使片言只語落在官府手里，有了人證物證，就完全有可能橫遭大禍。紀曉嵐的腦瓜子雖然非常聰明，平時鬼點子多得有賣，這時的大腦卻一片空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后來冷靜下來，他才豁然開朗，想出了一個十分絕妙的辦法：將小撮茶葉裝在一個空白信封里，用面糊加鹽封好；然后急遣心腹仆人送到盧府。盧雅雨也是個有才學的人，接到紀親家這封內外沒有寫一個字的古怪信件后，一時雖然驚愕不解，但很快便領悟了其中的奧秘，說：“其中不是隱含了‘鹽案虧空查（茶）封六個字嗎！”于是急忙將家中的資財轉移出去。等到朝廷來查抄的時候，所存資財已經寥寥無幾了。

紀曉嵐“空函泄密”雖然沒有留下一字證據，但還是沒有逃過他的老對手和珅的眼睛。為了扳倒紀曉嵐，和珅暗地里早已派人窺視紀曉嵐的行蹤，在他周圍布下了羅網，只要他稍有不慎，犯下過失，即可收網逮魚，以報多次戲弄之仇。這次，和珅的手下人偵得紀曉嵐曾送信給盧雅雨之后，和珅高興異常，當即狀告紀曉嵐泄露查鹽機密：在這個極其敏感時期，紀曉嵐派人送信去盧府，不是通風報信還能是什么！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紀曉嵐聰明反被聰明誤，很快被軟禁起來。

紀曉嵐進班房后，朝廷對這個案子雖然高度重視，嚴厲追查，但紀曉嵐始終堅持自己沒有說也沒有寫一個字，不承認有泄密之事；就是乾隆皇帝親自找他談話，批評他泄露消息時，他還是一口咬定這一條。后來他為什么又主動向皇上坦白交代了此事呢？《清朝野史大觀》說是乾隆皇帝因為對他的泄密方式非常感興趣，就暗示說：只要紀曉嵐能夠老實交代，就可開恩從輕處治，紀曉嵐于是如實交代了此事。而據紀曉嵐自己在《閱微草堂筆記》卷七《如是我聞》中所記，是因為他歷來對測字算命這一套很信服，而看管他的姓董的軍官剛好是一位道行很深的測字先生，紀曉嵐于是請他測了“董”“名”兩字，結果是：紀曉嵐這次雖然難逃遠戍之災，但三年后即可召回朝廷做官。而根據《大清律例·吏律》的有關條文規定，近侍官員漏泄常事的，杖一百；漏泄密事的，斬首。紀曉嵐“空函泄密”顯然屬于后者，一經查實，就要按“漏泄密事罪”量刑，十有八九會掉腦袋。如果僅僅是戍邊三年，已經是難得的寬赦了，再硬著頭皮不招，一旦案情查明，豈不是罪上加罪，到時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何況此事有和珅死死盯著，他不查個水落石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既然如此，還不如變被動為主動，或許能從輕發落。正是在這種僥幸心理的驅使下，紀曉嵐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詳細經過向皇上說了一遍。這兩種說法哪一種更可信呢？當然是后者，因為自己寫的比別人的記載可信度當然更高一些。總之，紀曉嵐坦白交代以后，他又自動摘下頂戴，跪在地上謝罪說：“皇上嚴于執法，合乎天理之大公；臣惓惓（拳拳）私情，猶蹈人倫之陋習。”紀曉嵐的話語雖然不多，但說得十分得體，又念他才學難得，在內廷走動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乾隆皇帝也不忍心加戮于他，便在案卷上批下幾個小字：“紀昀從輕謫戍烏魯木齊。”時間為乾隆三十三年七月上旬。（《清朝野史大觀》卷六）此案主犯盧雅雨被捕下獄后，死于獄中。

紀曉嵐被發配到新疆后，乾隆皇帝感到身邊少了許多生趣，就在乾隆三十六年（農歷辛卯年即1771年）六月把他召回朝廷，這一切，和那位姓董的看守測算的結果一模一樣。這顯然是一種巧合。但迷信思想很重的紀曉嵐卻深信其說，他在記載此事后，還深有感嘆地說：“果從軍烏魯木齊，以辛卯六月還京。蓋精神所動，鬼神通之；氣機所萌，形象兆之。與揲蓍灼龜事同一理，似神異而非神異也。”（《閱微草堂筆記》卷七《如是我聞》）

作為清朝著名學者和詩人的紀曉嵐，曾主持編輯《四庫全書》，可謂高雅飽學之士；他也深得乾隆皇帝的器重和賞識，歷官左都御史，兵部、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官做得不小。可是，在他的政治生涯中，曾因為“空函”泄露機密而受到懲處，并為一生的高行留下瑕疵，這是非常令人遺憾和惋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