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桿不倒的大旗

徐樹建

仁信大糧莊是臨安城里最大的糧莊。花遇春是糧莊少東家，長大后正準備接過父親的班，不料父親卻攆他出門歷練，花遇春只好孤身走南闖北。

一晃三年過去了，花遇春自覺成熟許多，便返回家中。父親見兒子言談舉止穩重老練不少，心中大喜，立即命人擺上酒菜，爺兒倆邊喝邊聊，十分高興。

酒至半酣，花遇春起身上茅廁，發現走廊上有一人，正喜滋滋地坐在一張小桌旁喝酒吃菜，旁邊還有個傭人小心伺候著。更讓花遇春驚訝的是，這人只有一只左手，而且一副傻相！

花遇春正想回頭問問父親此人是誰，誰知就在這時禍從天降：父親起身倒茶時，不慎腳下一滑，摔倒在地，太陽穴竟不偏不倚撞在堅硬的桌角上，當場一命嗚呼！

花遇春萬沒想到父子團圓之日便是永別之時，他悲痛萬分，和眾伙計一起為父親辦了后事。在此期間，花遇春多次看到那傻子混在人群中吃吃喝喝。

喪事辦完后，花遇春自然成了糧莊的新東家。一段時間后，花遇春將糧莊打理得井井有條，唯有一點讓他頗為不滿，那個傻子白吃白喝不說，竟每月從賬上支取不少銀兩！他問賬房先生是怎么回事，賬房先生只說是老東家的意思。花遇春正要細查，卻突然出事了。

原來，因天氣不好，今年收成很差，一方面莊里收不到多少糧食，另一方面，當地占山為王的大盜獨眼龍率手下搶劫了很多大戶，卻唯獨不搶花遇春的糧莊。這下，官府氣勢洶洶地找上了門，用一根鐵鏈鎖走了花遇春，罪名是通匪，不然的話獨眼龍怎么單單放過他花家？

花遇春知道這是官府趁機勒索，只好花了好多銀子，換得了自由。此時的糧莊已是元氣大傷，甭說收糧的本錢了，連自家吃飯都成了問題。但怪事隨之發生了：百姓們竟自愿把糧食欠給他家。花遇春感動之余，知道這是因為父親多年來行善積德，他決定辭退冗員節省開支。花遇春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傻子，誰知他剛把這意思一說，就遭到一幫老伙計的反對，都說辭不得，這是老東家的意思。

花遇春一聽，不禁怒道：“你們給我聽著，我父親已經走了，現在是我當家，我說了算！”

此言一出，大伙面面相覷，知道不好再反對，只好攆那傻子走。那傻子見有人來攆他，嚇得嘰里呱啦亂叫一番，然后跑了個無影無蹤。

攆走傻子后，花遇春怎么也沒想到，一連串的壞事接踵而至：先是糧莊欠不到糧了，接著老伙計們紛紛請辭不干，更壞的消息還在后面，獨眼龍竟又下山搶劫了，而這回只搶劫了花家糧莊的一家分號！

一連聽到這么多壞消息，花遇春只覺得天都要塌了。他坐在被洗劫一空的分號內，正心亂如麻，忽聽得一聲長嘆，轉頭一看，有兩個伙計抬著一副擔架走了進來。

躺在擔架上的是一個曾跟著老東家幾十年的老伙計，后因身體不好，回家養老去了，不想這事也驚動了他。

老伙計形容枯槁，他掙扎著坐起來說：“聽說咱糧莊連遭打擊，看在老東家的面子上，我不能不來。我來就是為了那傻子的事，想來老東家走得太匆忙，一定沒來得及告訴少東家這里面的故事。”

花遇春一驚，隱隱覺得此事非比尋常。只見那老伙計喘了口氣，接著說：“多年前，咱糧莊剛開，那時的伙計只有兩人，其中一個就是我。有一天，老東家命另一個伙計持銀票到外地收糧，那可是糧莊的全部家當。誰知半路上，那伙計被山匪截住了，在山匪一頓嚴刑拷打過后，那伙計把牙都咬碎了，就是不肯說出銀票的兌付暗語，最后山匪惱羞成怒之下竟把那伙計的一只手砍斷了，還把他打傻了。老東家領回伙計后失聲痛哭，說沒有他，就沒有仁信大糧莊。老東家還對天發誓，要養那伙計一輩子。”

老伙計頓了頓，又說：“從此以后，老東家便養著傻子，他吃什么，傻子便吃什么，還付給他雙倍的月錢，因為傻子還有一個老娘。但奇怪的是，糧莊并沒有因為白白養著傻子而受損，相反，糧莊生意蒸蒸日上，究其原因是大伙都敬重老東家的為人，包括那個山匪。少東家，這就是百姓們肯欠糧給你的原因，也是山匪不搶你的原因。”

花遇春聽完，早已大汗淋漓后悔不已，他當即向老伙計深深鞠了一躬，說：“原來父親給我樹了一桿仁義的大旗，卻被我親手放倒了。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花遇春當即快馬加鞭找到那傻子家，誰知傻子受驚了怎么也不肯開門，花遇春二話不說，在院門外跪了下來，任憑手下怎么勸說也不肯起身。這一跪就是兩天兩夜，引得四里八鄉的百姓都來看。

第三天早上，門終于開了，傻子的老娘嘆了口氣，說：“少東家，你起身吧！”隨后，花遇春把傻子娘兒倆接回了糧莊。

這天，在糧莊內，花遇春召集眾人，跪在傻子娘兒倆面前，朗聲說道：“蒼天在上，大伙作證，娘、哥，從今以后，你們就是我的親娘、我的親哥！”

傻子嘻嘻嘻笑了起來，老娘也綻開了笑容，大伙正感嘆著，忽然有下人來報：百姓們又肯欠糧了，因為大伙說少東家的心腸跟老東家一樣好。

沒過多久，原本離開的那些老伙計紛紛回來了，都說愿意跟著少東家一起干。緊接著，連被山匪獨眼龍搶走的東西也送回來了。

獨眼龍還附了一封信，信中寫道：若干年前，我打傷了那個伙計，回來后就瞎了一只眼，緊接著我娘跌斷了一條腿，我這才明白這是觸怒了老天爺，遭了報應！從那以后，我發誓永不搶劫仁信大糧莊。可后來發現你竟趕走了那個伙計，我這才假裝搶劫了分號。現在見你同老東家一樣仁義，我把東西原樣送回，并發誓永不再犯！

花遇春看完，心中一陣激動，當即舉杯喊道：“娘、哥，我們一家從此再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