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
2014年3月,超日太陽能公司宣布無法按期足額支付債券利息,由此發生了我國債券市場首期違約事件,在過去的兩年時間里,債券市場開始陸續爆發出更多的違約。進入2016年之后,債券市場的違約事件突然進入一個高發期,前4月有大約11只債券違約,而在過去兩年時間里,大約共有20多只債券違約,今年前4月的違約數量就占了將近一半。而更讓市場信心崩潰的是,早先的債券違約多發生在民企,而近期的違約則多集中在央企和地方國企,而后兩者一向被視為有政府信用背書,這些違約公司包括東北特鋼、中煤華昱、中鐵物質等等,央企和地方國企紛紛違約,充分說明政府兜底已經成為過去時。
長期以來,我國信用市場一直維持著剛性兌付的怪圈,每當有公司出現違約危機,最后總有神秘資金出面兜底,力保剛性兌付的金身不破,從表面上看,這種剛性兌付維持了金融市場和社會的穩定,但同時也極大干擾了資源的市場化配置,進而誘發出更深層次的負面問題。在剛性兌付的保護之下,很多有政府背景的僵尸企業都可以繼續發債融資,一方面擠占了寶貴的信貸資源,使得原本更需要資金的中小企業不得不以更高的成本融資,“融資難”和“融資貴”的難題也始終難以得解,與此同時,大量僵尸企業的存活,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劇了我國產能過剩的矛盾,地方政府出于就業和稅收的考慮,為僵尸企業輸血續命,由此制造出大量過剩產能,成為當年中國經濟的一大頑疾。
雖然打破信用市場剛性兌付的呼聲由來已久,但多年來始終沒有實質性進展,直到2014年才發生首期違約,并在今年開始進入違約高潮,很大程度上,這也是經濟形勢倒逼所致。由于我國產能過剩的矛盾已經成為阻礙中國經濟的最大障礙,去產能已經成為當前中國經濟的首要任務之一,而去產能的核心工作就是清除僵尸企業。只有打破剛性兌付的怪圈,僵尸企業失去了政府兜底的信用擔保,其融資渠道才能被以市場化的方式予以斬斷,否則,僅僅依靠行政命令的“關停并轉”,很多被壓制的產能早晚也會死灰復燃。在很多僵尸企業發生債券違約之后,將在很大程度上對市場產生震懾作用,僵尸企業的融資能力迅速枯竭,并最終被市場淘汰,去產能的目的也由此實現。另外,政府不再對違約債券兜底,客觀上也是因為財力吃緊所致,在經濟增速下滑時期,政府無力對所有債券進行信用擔保,這也會在很大程度上減輕政府的包袱。尤其是在巨額的地方債面前,地方政府自身已經壓力空前,不得不通過大規模的債務置換來緩解壓力,對于那些沒有直接擔保責任的僵尸企業的債務,地方政府也是有心無力,近期大量地方國企出現在違約名單上,自然也就不足為奇。
早在兩年前,央行就開始對市場做出風險預警,“應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有序打破剛性兌付,順應基礎資產風險的釋放,讓一些違約事件在市場的自發作用下自然發生”。當年市場上首次出現超日太陽能的違約事件,不過當時超日太陽能只是一家民營企業,違約的性質也只是利息違約,因此市場對于這起事件更多理解為象征意義,并沒有從中看到實質性沖擊。債券市場并沒有因剛性兌付的金身被打破而出現降溫,而且,在去年下半年股災爆發之后,債券市場反而迎來了一輪大牛市,在資產配置荒的壓力之下,大量資金撤出股市進入債券市場,公司債的融資規模出現爆發式增長,融資利率也屢創新低,甚至有大量資金通過公司債質押進行加杠桿套息,使得債券市場成為新的投機場所,也埋下了巨大的風險隱患。
進入2016年以來,債券市場風云突變,幾乎每周爆發一起違約事件,而且多為央企和地方性國企,使得市場信心迅速崩潰,債券市場大跌,并且引發股市跟隨出現調整。從長期來看,打破債券市場的剛性兌付是中國金融市場乃至宏觀經濟的必經之路,不過,債券市場的違約事件集中爆發,短期之內的負面沖擊也不容忽視。
在過去剛性兌付的背景下,因為有政府信用的隱性擔保,很多資質不高的企業也可以用極低的利率發債,但是隨著剛性兌付的金身被打破,投資者必然會要求更高的風險溢價,近期很多資質不佳的企業信用評級已經開始遭到評級機構的下調,企業的融資成本將會因此上升。據不完全統計,今年4月份,已經有100多家發行人取消或延遲了共計1000多億元的發債計劃,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在當前市場行情下,發行人成本快速上升超出預期,因此不得不取消發債計劃,二是投資者出于規避風險的考慮,暫時取消了購債計劃,認購不足導致發行人發債失敗。
債券市場的動蕩如果繼續升級,甚至有可能對金融市場帶來流動性沖擊,近期股票市場持續下跌,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到債券市場的拖累。今年將是債券市場到期的高峰年,根據有關方面的統計,從二季度到年底的到期債券規模將超過4萬億元,比去年同期增長超過兩成,其中很大部分來自煤炭和金屬等高風險行業,為了應對債券集中到期的償還壓力,必然會對市場的流動性帶來沖擊,加之去年債券牛市時大量杠桿資金入市,一旦債市違約繼續升級,整體金融市場都將因此承壓。
在企業違約壓力越來越大之際,國內的債轉股試點在時隔20多年后開始重新啟動,這種時間點上的高度重合或許并非巧合。今年3月份,國內最大的民營造船企業熔盛重工拉開了債轉股的大幕,擬向債權人發行最多171億股股票,包括向22家債權銀行發行141億股,向1000家供應商債權人發行30億股,以抵消171億元債務,如果按計劃完成,熔盛重工最大的債權人中國銀行將持有其14%的股權,成為其最大股東。
在國內債券市場違約潮如火如荼,以及更大的償還壓力即將到來之際,債轉股的推出無疑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企業的違約壓力。企業將不良債務轉為股權,既避免了直接違約對市場帶來的沖擊,又減輕了銀行賬面上的不良資產壓力,看上去可算雙贏之舉。不過,這顯然會極大增強企業的道德風險,鼓勵企業變相違約,而銀行參與債轉股,雖然表面上避免了直接違約的發生,但其實相當于變相維護了此前的剛性兌付。
與此同時,如果債轉股規模過大,也不利于當前中國經濟的去產能,如果大量過剩行業都通過債轉股獲得重生的機會,而不是以市場化的違約打破剛性兌付,那么,中國經濟的去產能之路將遙遙無期,此次試點的債轉股公司就是身處產能過剩嚴重的造船行業。如果未來的債轉股大多集中在這些過剩行業,對于去產能的壓力可想而知。
從短期來看,近期爆發的債券市場違約事件雖然會對金融市場帶來一定的沖擊,但從更長遠的眼光來看,這種陣痛也是中國金融體系乃至中國經濟轉型所必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