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晶

政績卓著的皇帝 愛好廣泛的玩家
人物簡介 朱瞻基,明朝第五位皇帝。明仁宗朱高熾長子,明成祖朱棣之孫。生于1398年,1425年即位,1435年駕崩,終年38歲。廟號宣宗。他和其父明仁宗一樣,比較能傾聽臣下的意見,君臣關系融洽,與其父并稱“仁宣之治”。
作為皇帝而在藝術上有造詣的,兩千多年的中華帝王史中不過寥寥數位。明宣宗朱瞻基,算是其中之一。難得的是,他是一位又能玩又能干的皇帝,并不像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趙佶那樣迷上藝術就忘了正事,落個亡己亡國的下場。朱瞻基統治期間,政治清明,經濟富庶,歷史學家將他和他父親統治時期合稱為“仁宣之治”。
在藝術方面,朱瞻基擅長丹青,他的繪畫被后人稱為“隨意所至,尤極精妙”,尤其是畫出了“天下第一扇”,在文物界他的作品有著特殊的地位。《環球人物》記者采訪了專門研究過朱瞻基繪畫藝術的天津財經大學藝術學院教師、畫家孟雷,從他的講述中感受這位大明天子的才華。
北京故宮博物院中秘寶眾多,其中比較特別的有一把大折扇,在故宮養心殿南庫藏了數百年,1949年才被發現。據專家們研究,它可能是傳世折扇中形體最大的工藝美術佳作。這把折扇的主人,就是朱瞻基。
折扇是一種外來品,中國人古代習慣于用紈扇,也稱“團扇”。元代初期時,人們在街頭看到外國使者拿著折扇,都覺得滑稽可笑。但到明朝永樂年間,折扇就成為一種時尚了。文人墨客不僅喜歡用折扇,并且樂于在扇面上作畫賞玩,風雅至極。唐伯虎、文征明、鄭板橋等都有傳世的扇面作品,而朱瞻基的這把折扇是目前流傳下來最早的扇面作品。
扇面上是朱瞻基自繪的《松下讀書圖》:畫面當中有一棵古松,松葉蒼翠、松干遒勁,一位文士衣著隨意,盤腿倚于樹下,面前是一本攤開的書卷,在他身旁,溪水潺潺流過,幽靜中營造出一份愜意。他的另一側是一紅衣書童,又給作品增添了一抹生動。
據《文物》上一篇文章的記載:“這把扇子共有15骨,即兩邊各有一大骨,中間13小骨。扇骨長82厘米,兩邊的大骨上寬0.8厘米、下寬1.4厘米,即上頭略小,方頂,下頭稍大,圓底……扇面縱59.5厘米、橫152厘米。”如此“巨型”,若是皇帝本人用,估計龍體得累壞,作者推測,應該是用作裝飾或由宦官侍從隨侍皇帝時用的。
這幅《松下讀書圖》有題款,上面顯示朱瞻基創作它的時間是宣德二年,即1427年,當時他已30歲。“在朱瞻基有限的傳世繪畫作品中,動物題材居多,像《松下讀書圖》這樣的人物畫很少,對于研究他的繪畫風格,非常重要。”孟雷告訴《環球人物》記者。
朱瞻基是明代第一位在書畫方面有造詣的天子。“他的才華一方面是天生的,一方面也與皇室的精心培養密不可分。”朱瞻基出生時,祖父朱棣還是燕王。史書記載朱棣做過一個夢,夢見明太祖朱元璋將一個大圭賜給了他,并對他說:“傳世之孫,永世其昌。”圭在古代是一種禮器,象征著皇位。等朱棣醒來,就把夢告訴了他的妻子,后來的仁孝皇后,皇后說是“子孫之祥”。沒多久,長孫朱瞻基就出生了。祖父、祖母對這個孩子異常疼愛,自小帶在身邊教導。朱棣奪權登基后,更是把朱瞻基當做繼承人來培養,專門給他指派了老師姚廣孝。
這個姚廣孝,不但是鼓勵朱棣起兵奪權的政治家、軍事家,而且極富藝術才華,30多歲時曾游歷四方,到處交游,他的朋友里,文人雅士很多。他還曾與解縉等人纂修《永樂大典》,著有《逃虛子詩集》。這樣一位能詩善畫的老師,對朱瞻基潛移默化的影響自然不小。
“從現存的朱瞻基繪畫作品來看,他是一位全能的畫家,題材很廣泛,山水、花鳥、人物、草蟲翎毛,無所不能,隨意點染,精妙絕倫。”孟雷說道。
朱瞻基是為數不多的擅畫鼠的畫家。“《詩經》中有名篇《碩鼠》,老鼠在人們心目中的印象并不好,因此古代很難看到這一題材的作品。”此前曾有學者把朱瞻基稱為“畫鼠第一人”,但據孟雷研究,唐宋時期,便已經有畫家畫鼠,“宋徽宗就曾臨摹過前人的鼠圖。宋人沈括的《夢溪筆談》里,記載他曾去問畫工:畫牛和虎都畫毛,為什么畫馬時不畫?畫工回答:馬的毛太細,畫不出來。沈括故意難為他:那老鼠毛更細,為什么又能畫出來?畫工也回答不上來。可見當時就有畫鼠能手。”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的朱瞻基鼠圖有《三鼠圖》《苦瓜鼠圖》。“鼠、瓜在民間都是多子的象征,鼠是子神。朱瞻基1417年就大婚了,多年來一直沒有子嗣,到他畫《苦瓜鼠圖》時,已經是1427年了,畫這些鼠圖,也表明了他的求子之心。”就在1427年,朱瞻基終于有了長子朱祁鎮,就是后來的明英宗。
“鼠圖之外,朱瞻基也喜歡畫貓、猿、犬,還畫過人物。臺北故宮博物院有他的《花下貍奴圖》《壺中富貴圖》,都是畫貓的。從題款上可知,貓在朱瞻基那里,是捕貪捉奸的功臣,成為忠貞廉潔、政治清明的象征。作為皇帝,他的繪畫很強調‘畫以載道,而從藝術上來說,他的構圖比前代多有創新,不像之前那么講究繁密,講究以少勝多,重視寫生,師法自然,有很高的藝術水平。”
雖然政績和藝術功底都不錯,朱瞻基留給后世的一大印象卻是玩樂。他有個流傳很廣的外號:“促織天子”。
促織就是蟋蟀,朱瞻基很喜歡斗蟋蟀。清代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曾經寫過一篇《促織》,記述宣德年間華陰縣催征促織,鬧得一只蟋蟀就能令幾戶百姓傾家蕩產。
朱瞻基還擅射獵,對獵鷹也非常喜愛。“當時朝鮮每次都會進獻數十乃至百只獵鷹,由專門的使者護送。途中獵鷹死去,朱瞻基并不怪罪,反而安慰:只管多捕一些佳鷹獻來。”孟雷說道。
事實上,斗蟋蟀、獵鷹只是朱瞻基的小愛好,他畢竟是一個興趣高雅的皇帝,除了喜歡繪畫,還參與設計過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用黃銅鑄成的銅器——“宣德爐”。而且,他的雅好,在對當世風氣的影響上,也更為正面、更為久遠。
明初畫家們在宮中一般只是被視為畫工,地位并不高。而且屢屢有畫家因為沒迎合皇帝旨意,被殺被懲的情況。“朱瞻基不一樣,他與畫家的交往很深厚,對他們也很器重。”孟雷對記者說。
比如謝環,又能寫詩又能畫畫,深受朱瞻基寵愛,屢次賜給他金幣、衣服,后來干脆給了他錦衣衛千戶的職務,不久又升成錦衣衛指揮。此外鄭時敏、劉俊等都有錦衣衛的職銜。在明代,錦衣衛算是皇帝的親兵。當然對于這些舞文弄墨的畫家,不可能真讓他們換上刀槍保衛皇帝,這種職務更多代表的是地位與恩寵。
當畫家們犯錯時,朱瞻基并不像他的先祖們那樣動輒就對畫家刀斧加身,而是頗多寬容。花鳥畫家邊文進,當過翰林待詔,常陪朱瞻基作畫。宣德元年(1426年),70歲的邊文進收受賄賂,在向皇帝舉薦文藝人士時昧著良心舉薦了兩個人,被揭發出來。朱瞻基挺生氣,訓斥他說:你因為一點小技藝而有了現在的官職地位,竟然敢恃寵而驕。但即便這樣,也沒有對他用刑,而是貶為庶民。
再比如畫家戴進,在畫壇上有“浙派之祖”的稱號。他為朱瞻基畫過一幅《秋江獨釣圖》,上面有個穿著大紅朝官品服的人在釣魚。于是有人進言,說他失大體,“在那個禮治社會,服飾等級非常森嚴的狀況下,這種錯誤是非常嚴重的,但是戴進也只是被放歸,并沒有被殺頭,可見朱瞻基是非常寬容的。”
明初繪畫更大的影響是在海外。“日本畫僧雪舟曾隨遣明船來華,與宮廷畫家李在切磋過畫藝。因為雪舟,明初水墨蒼勁一派的畫風,包括浙派也影響到了日本,出現了‘云谷‘狩野等畫派。”
繪畫之外,朱瞻基在書法、詩歌上造詣也很深。當時,大學士“三楊”(楊士奇、楊榮、楊溥)、書法家二沈(沈度、沈粲)分別是當時“臺閣體”詩文和書法的代表人物。朱瞻基的詩文、書法受他們影響頗深。明人論及他的書法時也如此評價:“翰墨圖書,隨意所在,盡極精妙。”
臺北故宮博物院里所藏的《宣宗行樂圖》中,宣宗騎著駿馬,背著弓箭,一副豐神俊逸的樣子。文治與武功,國家大業與個人情趣,他算是平衡較好的皇帝了。“宣宗萬機之暇,游藝于翰墨,點染寫生遂與宣和(宋徽宗)爭勝。”他雖然沒有像宋徽宗那樣把藝術做到極致,但他的藝術能和他的政績并列。于他個人而言,是人生的兩個成就;于中國歷史而言,也算是留下了一段比較圓滿的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