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地的風（外四首）

姚輝

家

一千條路通向同一抔滾燙的黑土。

通向同一種雨聲。舊檐下的天色深入骨髓

誰忘記過山巒疼痛的季候？在一陣雨中

誰成為黑土反復咀嚼的堅韌祝福？

一千條路通向同一抔飛翔的黑土。

通向一次詠唱：孩童被祖先的牌位砸傷

這樣的傷痕如何成為驕傲？孩童在淚滴中

奔走 像一片黏滿黑土腥味的季風

孩童 舉起種種映照生涯的光束……

一千條路通向同一抔夢囈的黑土。

稻禾拭去太陽之影 在我們回溯的黃昏

一個時代褪下燃燒的徽記！脊梁之上

我們有堅持不懈的愛憎——誰

蘸著星光 寫下曾被無端遺棄的所有叮囑？

一千條路，通向同一抔醒著的黑土……

像一塊石頭

遺忘像一塊石頭。黑色的石頭

有著翔鳥般彎曲的光澤

——哦 黏滿風雨的石頭

留著遲疑的往昔 你無法預知什么

石頭在苔跡中隱藏銳利的苦痛

你無法回溯什么——石頭

有石頭命定的裂痕

誰在石頭上雕刻無邊的摯愛？

晝夜觸痛生涯 石頭

敲碎烈火凸凹有致的回音

一個人可以簡單老去

像石頭上的星空 一個人正在消失

誰的淚水讓石頭成為花朵？

幸福是一場暴雨 帶來

難以躲閃的震驚——

還有什么，能像那塊猝然驚醒的石頭？

黔地的風

踩著高蹺大步奔走的風 曳響

一萬座大山黑黝黝的遼闊——

風聲讓神秘的夢想溢出杯盞

在黔地 風是橫亙蒼茫的千種習俗

——風讓骨肉相連 讓所有春天

擁有 照徹古今的最初寄寓

黔地的風有祖先蒼翠的步伐

它刻鏤火焰 在星光與星光之間

找尋最為奇崛的路徑 它

習慣了最為悠遠的疼痛 它穿越

疼痛與赤紅的思想 它有難以銹蝕的期待

在墳墓與花朵間 留下贊美以及傳說

別在風的罅隙中掂試滄桑尖利的分量

風 有刻骨銘心的遺忘

有一次失敗鑄就的隱秘守候

——黔地的風還可以成為花瓣

在風聲之外 風抓緊無邊的苦樂

——花瓣代替懷念 風在臨近幸福前

顯出了 一絲湛藍的猶豫……

風該怎樣袒露大地起伏的慰藉？

有人從典籍與囈語中 醒來

風聲斑駁 卷過 我們共同的追憶

禮 物

死亡是一種禮物

讓大地多一份劇痛

讓大地 學會疼痛——

骨殖中的風記得輪回的所有蹤跡。

——死亡，

是最好的禮物？

手

這雙手 成為野花的某一部分

劃過 整座山巒傾斜的追憶

這雙手仿佛一闋歌謠 群鳥哼過

蝴蝶之翼拍打著 野花追趕過

這雙手 有一道微微泛紅的暗影

這雙手有四月與風的形狀

有星盞戰(zhàn)栗的季候——這雙手

讓花的芳香 再次成為奇遇

這雙手比天穹更為高遠

云朵成為夢境 聽：手勢之外

萬類吱呀，如虹——

這雙手超越遠方。有人

正進入 指紋般旋轉的千種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