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只屬于閨密

一個春天的下午，我和我的兩位女友上提著大包小包，全是在香港中環“血拼”（Shopping）的戰利品，興沖沖地搭著的士，直奔港島南側淺水灣的影灣園，也就是以前的淺水灣酒店。

看過張愛玲短篇小說《傾城之戀》的，想來都知道這地址，白流蘇和范柳原不就相識于此？可我們急急忙忙，并不是想尋找小說中那孤注一擲的上海小姐流蘇，也不為浪子范柳原的瀟灑身影而去。時候過三點了，露臺餐廳的午茶時間已開始，我們早就訂好座，要享用英式下午茶。

時為上世紀90年代初，那時候旅游者到了仍是英國殖民地的香港，想喝正宗的Afternoon tea，除了九龍的半島酒店外，開在殖民風格洋樓里的露臺餐廳，亦為頂尖的選擇。

還記得那一天有一點涼，的士里氣氛卻很熱烈。我們這三個單身輕熟女興高采烈地交換方才大肆采購的心得，車里的溫度被我們七嘴八舌這一攪，似乎都升高了。

三個觀光客下了車，一路吱吱喳喳地走進餐廳。非假日的午后，室內上了六七成座，有一桌像是戀人模樣，一男一女，喁喁私語，其他桌清一色的女士，也是輕聲細語，我們再怎么粗枝大葉，也不能旁若無人，一副沒教養的模樣，于是壓低嗓門，隨著侍者輕手輕腳走向預先指定的窗邊座位。

幾百公尺外是海灣，再往外就是南中國海。天色微藍，云有點低，涼風習習，透過向外敞開的窗戶拂在我們臉上和穿著短袖的臂膀上。侍者送上我們點的茶，是盛在銀壸中的錫蘭紅茶，點心隨之上桌，擱在寶塔式上下共三層的瓷盤上。有小巧的手指三明治、幾乎可以一口一個的小糕餅，當然還有熱騰騰的英式司康餅（Scones）。沒有司康餅，哪能夠算是英國風味的下午茶？這個抹上果醬與濃奶油（Clotted Cream），香濃而不膩口，我愛吃極了。

我們呼吸著涼涼的空氣，啜飲熱熱的琥珀色茶湯，偶爾取一小塊三明治或甜點，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品嘗，因“血拼”而激發的躁動與狂熱逐漸沈靜下來，神經越來越放松，感到閑適自在，不知不覺便敞開心房，講起塵封的往事，還有各自最近在家里或職場上的不快。

獨生女莉黯然地說道，頗有資產的父母不喜歡她繼續和男友交往，嫌他只是個普通上班族，且兩家門不當戶不對。華則透露，近來有已婚同事對她示好，她對他亦有好感，但畢竟對方有妻有子，她很彷徨。我呢，把自己考慮離職轉業的事說了出來。大伙就這樣一邊講著心事，一邊彼此出主意。

那一次下午茶讓我們從朋友變成無話不說的姊妹淘，而在那次香港行后不久，我也果然離開工作好幾年的機構，投入另一個原本并不熟悉的領域。華則痛下決心，約同事懇談，表明自己不想傷害另一個女人，隨即申請留職停薪，出國游學半年，充實自己，并療養情傷。至于莉，隔了一年，總算說服終究疼愛女兒的父母，嫁給心上人。

后來，我因工作需要，奉派至英國。頭一回至倫敦，慕名而去一家古老的五星酒店，喝它地道的頂級英式下午茶。那兒果然氣勢不凡，作派華麗，金碧輝煌，洋溢著傳統上流社會的優雅風華。我獨自喝著帶著佛手柑香的伯爵茶，吃著比香港那頓下午茶更精致的餐點，儼然坐擁著一屋子的古典風情，不知怎的，竟感覺悵然若失。我想念我的姊妹淘。下午茶，實在不該一個人喝。

直到現在，我還是喜歡和姊妹淘一起去喝下午茶，從不邀約各自的丈夫或伴侶，那可是讓我們無比珍惜的談心時光啊。男人要應酬、談生意，想吹牛、侃大山，大可上酒吧或餐館。下午茶，只屬于閨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