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靖
3日,在獲得美國東北部5州的勝利后,特朗普拿到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已無懸念。以此為代表,2016年的美國總統大選可謂“亂象橫生,民粹泛濫”。過去美國大選中兩黨候選人向中間路線靠攏的傳統趨勢,在這次大選中蕩然無存。民主黨陣營中,伯尼·桑德斯以極左的面目出現,主張絕對平均“泛社會主義”,獲取了民主黨大票倉青年人的擁戴,給希拉里造成巨大的威脅,極大地分裂了民主黨陣營。共和黨陣營更是一片狼藉,曾被精英們譏諷為“政治小丑”的特朗普和原教旨主義的克魯茲,分別以極右和更右的姿態獲得了共和黨草根大眾的支持,造成共和黨領導層和基礎民眾之間前所未有的分裂。
美國朝野對未來發展陷入整體“迷失”
如此亂象,其實反映出美國朝野對未來發展的整體“迷失”,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其一,戰略共識的喪失。自南北戰爭以來,美國的精英決策者們無論左中右,在重大戰略問題上長期保持共識。美國歷史上一系列的重大對內對外戰略決策——門羅主義、光榮孤立、馬歇爾計劃、對前蘇聯的圍堵和對中國的開放——都是戰略共識的結果。這使美國長期保持強大的凝聚力和自信心。然而,戰略共識在今天的美國已消失殆盡。在對外政策上,一方面,蘇聯垮臺后美國患上“無敵人綜合征”,而恐怖主義則使美國難以真正戰略聚焦,有力使不上。另一方面,由于中國以融入(而非挑戰)現行國際秩序的方式快速和平崛起,不僅導致中美之間難以逆轉的相互依存,而且極大地分化了美國各利益集團的政策取向:由于各利益集團在中國快速發展中獲得的利好不對等,導致各政治勢力在對華政策上莫衷一是。其結果是對華政策長期缺乏一以貫之的戰略構想,朝令夕改。
在美國國內,由于經濟長期低迷、愈演愈烈的貧富分化、“政治正確”濫觴以及墮胎和性取向等倫理問題的泛政治化,使得國內政治中出現了難以逾越的意識形態鴻溝。近年來,美國兩黨一方面在國會中長期惡斗,決策議程幾近癱瘓,幾度導致政府關門。這一前所未有的亂象,正是戰略共識淪喪的表現。
其二,舉國上下的沮喪和憤怒。曾幾何時,美國如日中天,弗朗西斯·福山等學者甚至認為歷史將以美國霸權的永固而終結。但是,經歷布什和奧巴馬短短兩位總統,美國的衰落令人瞠目結舌。政治上,中東亂局前所未有、難民危機愈演愈烈、恐怖主義禍及全球,美國的硬實力也由當初躊躇滿志地覆蓋兩個戰場淪落到連應對一個戰場——無論是中東還是亞太——都捉襟見肘的狀態。經濟上,2008年的金融風暴使美國霸權的經濟基礎——美元的信用——產生了巨大的危機。由于經濟長期不見起色,大批中產階級面臨跌入貧窮階層的邊緣。美國朝野怨聲載道:“為何我們這么短時間內搞得這么糟?”,民粹泛濫正是這種沮喪和憤怒情緒的必然體現。
其三,前所未有的反體制力量。美國大眾對所謂的精英階層表現出了極端的不信任,甚至到達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正是這股強大的反體制力量,將特朗普、桑德斯等人推向了前臺。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冷戰結束以來,美國到處發起顏色革命,如今自身卻面臨著一場社會、政治和文化上的反體制革命,這種局面不但會對美國今后的發展產生重大的負面影響,還會給世界的和平發展帶來巨大挑戰。
下一任美國總統面臨兩條道路選擇
但是,總統選舉不論結果如何,都不可能在一夜之間顛覆美國的地位和形象。美國的霸主地位使得其國家利益與全球利益相結合,其高度現代、多元的社會體制和結構,使之形成了一個長期穩定的戰略精英團隊,正是這個團隊(而非美國總統)決定了美國今后對內對外政策的走向。從這個意義上看,不論是希拉里執政,還是特朗普上臺,美國政策制定的決定因素在于領導人組建的團隊,而非總統本人在競選時的承諾和取向。所以,要準確評估美國今后的對內對外政策,還有待于兩黨全國代表大會確定提名后、競選者團隊的形成。
美國戰略精英及其倚賴的政治勢力錯綜復雜,但就政策團隊而言,大體分為四套人馬,哪套人馬能夠受重用對判斷美國今后的政策有著重要的提示作用。其中,民主黨的兩套人馬分別是以比爾·克林頓陣營為首的“南方團隊”和以新英格蘭/中西部民主黨大本營為首的“北方團隊”。希拉里若上臺將可能結合兩個團隊的力量。特朗普目前則與共和黨的傳統力量幾無淵源。
鑒于目前美國復雜的國內政治局面和普遍蔓延的沮喪和憤怒,為化解這種對執政極其不利的負面情緒,下一任美國總統面臨兩條道路。第一條是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一方面扭轉美國日益嚴重的貧富分化,另一方面對美國經濟結構進行大范圍的深度調整,重新恢復強大的實體制造業。第二條是向外尋找戰略關注點,以此來凝聚國內力量:一方面扭轉“無敵人綜合征”所導致的戰略失焦,另一方面也為國內各利益集團找到可接受的最大公約數。
目前看來,國內改革困難重重,各利益集團的關系錯綜復雜,剛上任的總統很難有這樣的經驗、能力和本錢去實施如此重大的國內改革。因此,下一任美國總統必然向外尋找關注點,而高速發展的中國必然成為這個關注點的首選。從這個意義上看,下一任美國總統對中國持強硬態度應該是意料之中。
事實上,除奧巴馬外,美國自里根以來歷屆總統新上任時都對中國強硬,而后來都因中美錯綜復雜的雙邊關系和不可逆轉的互相依賴而趨向理性。然而,與以前不同的是,這一次美國朝野對中國的焦慮情緒很可能演化為一個新的戰略共識。因此,必須對美國對華強硬態度進行理性客觀的判斷:這種強硬的態度是否會轉換成長期的圍堵政策?還是僅為下一步討價還價做政策準備?
筆者認為,第二種判斷更具有實踐意義。圍堵政策的基礎,是意識形態主導的政策制定、互相獨立的經濟體系以及黑白分明的軍事對抗陣營。而當今世界、包括中美兩大國在內的各主要國家,利益因素在政策制定過程中往往比意識形態更重要。勢不兩立的對抗陣營也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難以逆轉的互相依賴。因此,美國以其仍然具有的霸權和強勢地位,爭取在與中國討價還價中長期保持優勢,迫使中國按美國的條件“向正確的方向”發展。這將是美國下一任總統的戰略課題,也是中美關系所面臨的根本挑戰?!ㄗ髡呤切录悠聡⒋髮W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李氏基金會講座教授、亞洲與全球化研究所所長)
環球時報2016-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