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

郭華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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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術

郭華悅

一

明朝末年，青山鎮有個老頭兒，在盜墓這圈子里鼎鼎有名。

老頭兒姓啥名誰，無人知曉。只知道，別人盜墓，貪圖的是墓中的財寶。可這老頭兒盜墓，財寶分文不取，只取死者的骸骨。末了，老頭兒會在墓中留下一紙條，讓死者的后人來贖回先人的骸骨。如此一來，屢試不爽，漸漸聲名也就大了。

多年來，老頭兒從未失手，被圈里人視為神人，尊稱他為老師傅。老師傅盜骨多年，身家頗豐。畢竟，大墓難尋，且機關眾多，就算找到了，進得去出不來的也大有其人。所以，盜墓者不見得就能發財。反倒是老師傅，專挑一般的墓下手，風險小，日積月累，收入自然可觀。

到了晚年，老師傅家業雖大，膝下卻無子女。多年來，老師傅累積了不少盜墓經驗，失傳了也挺可惜的。于是，老師傅便留心著，想找個合適的徒弟，傳他盜骨之術。

在老師傅年近八旬之時，終于有了合適的徒弟。徒弟叫阿滿，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多年來饑一餐飽一餐，落腳無定處。老師傅一開始可憐他，收留了一段時間后，見此人機靈乖巧，懂得察言觀色，于是便收他為徒。

一開始，阿滿自然欣喜萬分。先不說老師傅偌大的身家，光是眾人傳說中神乎其神的盜骨術，就足以讓他衣食無憂，一世富貴。可漸漸地，阿滿覺得有些不對勁。老師傅收他為徒后，除了終日讓他洗衣做飯掃地，干些雜活兒，并不曾傳授他半分技藝。

這日，阿滿終于忍不住，對老師傅說：“師傅，這些日子來，徒弟除了干些雜活，并不曾學得師傅的神技半分。徒弟斗膽，想問師傅，這是何意？”

老師傅笑瞇瞇地說：“不錯，比起為師原先的估計，你的表現還算不錯。咱盜墓這行，也講究望聞問切，望地氣，尋墓地，打探消息，斷癥下手，樣樣都馬虎不得。咱這行，多數人都折在心急這上頭，結果連命都葬送了。所以呀，要想入這行，關鍵就得耐得住性子。這陣子，為師的就是在磨你的耐性。不錯，你比為師預想的好多了。”

阿滿這才知道，老師傅讓他干雜活，是在考驗他。幸虧，阿滿開口的時間比老師傅預想的晚得多，否則恐怕得招來一頓斥責了。

最后，老師傅又笑瞇瞇地說：“別急，為師今晚就帶你去盜墓。”

聞言，阿滿雀躍不已。

二

當晚，老師傅帶著阿滿，來到附近的一處墳堆。這被當地人稱為亂葬崗的地方，在一處半山腰上。老師傅帶著阿滿，繞著亂葬崗轉了一圈，詳細地給他講述了一些相關的風水知識。老師傅說：“窮人身無長物，有個棺木就不錯。多數窮人只是草席一裹，隨便找個地方葬下就是了。富人就不同了，下葬講究風水。所以，一些風水上佳的地方，葬的往往是大戶人家。”

阿滿聽得連連點頭。老師傅又告訴他，水滿則溢，過剛則折。盜骨這行當，也是這理。大富人家的陵墓，機關眾多，防不勝防。任你三頭六臂，小心謹慎，也有折在里頭的一天。要想細水長流，就得壓得住貪。小富即可，慢慢來，日子一久，也就如師傅這般身家了。

說完，老師傅仔細在亂葬崗上撒了些玩意兒，便拉著阿滿回去了。

一路上，阿滿腹中盡是疑惑。本以為師傅是帶他來盜墓，可這墓絲毫未動，怎么就打退堂鼓了？老師傅笑道：“過些天你就明白了。”

阿滿也不敢再問，點頭稱是。

過了幾個月，老師傅才再次帶著阿滿，來到上次的亂葬崗。老師傅存心考驗阿滿的眼力，便說：“你先看看，這次和上次有什么不同？”

經老師傅這么一提醒，阿滿仔細看了看四周，突然有所發現：“對了，師傅，咱們上次來的時候，這里好像沒這么多雜草！怎么才幾個月的時間，這里的草就長這么快了？”

老師傅點了點頭，又說：“再看看。”

阿滿再一琢磨，頓時醒悟，指著幾處地方，說道：“有點奇怪。別的地方都是雜草叢生，有的連墳墓都蓋住了。只有這幾個墓，四周很干凈，別說雜草了，連雜物也沒有。”

老師傅這才道：“不錯。上次師傅在這里撒下的東西，其實是一種植物的種子。昔日，師傅曾見過這種植物，適應力和生命力極強，不分四季，只要將種子撒下后，不用多久就長出一大片。后來，為師便將這植物的種子收集起來，自己栽培，這樣方便收集種子。每次出動，師傅都會先在墓地四周撒一些種子。”

阿滿一頭霧水：“師傅，這是何用意？”

老師傅道：“你要知道，咱和一般的盜墓者可不一樣。別人盜的是死人財，咱求的是活人錢。盜人祖先的骸骨，讓后人拿錢贖回，這可不是回回都能成的。對方得是個孝子，且信鬼神之說，對祖先父母敬重有加。這樣的人，才有可能拿錢贖回骸骨。若是不孝之人，或者對父母至親的骸骨棄如敝屣，別說贖回了，說不定人家還感謝咱們偷了骸骨，讓他們省了不少事，清明都免得掃墓了。”

阿滿問：“怎么看得出對方孝或不孝？”

老師傅指著那幾個整理得特別干凈的墳墓，說道：“你看，這幾個墓，四周特別干凈，顯然是后人隔三岔五就來清理，定期來上香祭拜。這樣的人家，一來家世不會太差，二來子女孝順，才是咱們下手的對象。其他的墓，幾個月也不見有人來上墳，可見要么家境潦倒，顧不上祖先墳墓；要么后人不孝，一年都難得上一趟墳。這樣的人，咱們就算盜了他們祖先的骸骨，要等后人發現，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阿滿這才恍然大悟。老師傅撒下種子，原來是試探墓主的后人。

老師傅說：“這是盜骨的第一步。接著，就是打探清楚墓主的后人如今的情況。”

那幾個清掃得特別干凈的墓，自然成了老師傅的目標。接下來的幾天，老師傅和阿滿通過各種途徑，打聽那幾個墓的后人的相關消息。最終，老師傅鎖定了一個目標。

盜墓當晚，挖開土后，阿滿迫不及待地上前，卻被老師傅一把揪住。老師傅說：“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小心為上。”

老師傅綁了個草人，將草人捆在一根粗長的木棍上。撬開棺木上的釘子后，老師傅拉著阿滿，退到一旁，用木棍的一端推開了棺木，接著將綁著草人的另一端伸進棺材里。許久，不見動靜，老師傅才松了一口氣。

老師傅道：“徒弟，做這行的，最忌諱的就是粗心大意。這墓雖然不是什么王公貴族的大墓，但里頭若是有些簡單的機關，也不是不可能的。先用草人探路，要是沒機關，才能盜骨。否則呀，一次失誤，送掉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命了。”

聞言，阿滿冷汗直流。幸虧，這墓里沒有機關，否則自己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這次的盜骨，格外順利。老師傅在墓里立下了紙條，對方若是想贖回骸骨，則于某日以某種方式，將銀兩送來。沒幾天，老師傅果然收到了銀兩。

三

從這以后，老師傅每次出手，都必帶著阿滿。漸漸地，在老師傅的指導下，阿滿也在這一行有了點名氣。有幾次，老師傅身體不適，阿滿一人出動，也是每戰告捷。

幾年后，有一天，老師傅將阿滿叫到跟前，傷感地說：“徒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所有的技藝，已經全傳授給你。再跟著我，你也學不到什么了。從今日起，你出師了。今后，為師金盆洗手，找個地方隱居，從此不問世事。反倒是你，來日方長，可得小心謹慎。一步走錯，萬劫不復，切記！”

阿滿有些難過，但想到日后天高海闊，又不禁興奮起來。

離開老師傅后，阿滿很快就打響了名號。阿滿本是聰穎之人，這幾年又得老師傅悉心指導，在盜骨術上自然爐火純青。在圈子里的名氣一大，許多人聞名而來。漸漸地，阿滿身邊滿是狐朋狗友，夜夜笙歌，飲酒作樂。

更有甚者，阿滿被狐朋狗友帶去賭場，沉迷賭博，不可自拔。一開始還能贏點，可后來，手氣太背，不僅輸了個精光，還欠了一屁股債。

于是，阿滿盜墓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一開始，阿滿還會對墓主進行篩選。可后來，所到之處，墳墓被搜羅殆盡，人人畏之如虎。

四

這晚，阿滿獨自一人，來到一處墓地。如往常一般，準備妥當后，打開棺木。倉促之間，他似乎覺得有什么不妥，可未等他細想，突然從棺中跳出一大漢，手持棍棒，當頭一揮。阿滿只覺得頭部一陣劇痛，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阿滿渾身濕淋淋的，看樣子是被人用水潑醒的。阿滿看看自己，被五花大綁，扔在公堂上。見他醒來，知縣一拍驚堂木，怒喝道：“大膽刁民，你可知罪？”

阿滿這才意識到，自己竟被捉了個現行！

衙門外擠滿了村民，個個義憤填膺，叫嚷著將盜骨賊五馬分尸！從村民們的怒罵中，阿滿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最近他盜墓太頻繁，且不分窮富，一概勒索錢財。所以，這一帶的村民人人自危，深恐自己成為盜墓賊的目標。商量之后，由貧窮的幾戶人家組成了一個小組，每晚抽調幾個組員埋伏在棺材中，等著盜墓賊上當！而且，埋伏的人員都是體格健壯的彪形大漢，如此才能將盜墓賊制服。當然，原來棺木中的骸骨，早被轉移到別處。

阿滿這才想起，自己剛開始推開棺木時，覺得有些異樣，想必是棺蓋上有個洞！只不過，當時心太急，事先未能細看。否則，豈會馬失前蹄，陰溝里翻船。

想到這里，阿滿心中懊惱無比。

由于人證物證俱全，案子很快就審完。阿滿盜骨，罪行惡劣，且涉及銀錢的數額龐大，被判斬立決。知縣一宣布，旁聽的村民們無不拍手稱快。

阿滿被押入牢中，等待幾日后處決。

五

這晚，是臨刑的前一晚。阿滿心灰意冷地坐在牢里，卻見一人進入，一看，竟是老師傅。阿滿頓時淚流滿面，跪地道：“師傅，救我！ ”

老師傅支開衙役，老淚縱橫地說：“你這劣徒！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師傅今天買通了看守的衙役，只為了見你最后一面。師徒一場，徒弟不長進，乃師傅之過。今日來這里，送你最后一程，也算了卻師徒情分了。”

阿滿痛哭流涕道：“師傅，徒弟還年輕，不想死，求求師傅救徒弟！”

老師傅道：“師傅早就告訴你，咱們這行有兩大忌諱，一是行事千萬低調，不可張揚；二是不可盜赤貧之家。可你兩忌皆犯，神仙難救。你想想，咱這行畢竟不是正道，太張揚只會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而且，盜的若是富人之家，且子女孝順，自然愿意花錢消災。若是盜赤貧之家，對方若是孝子，無力出錢，卻又不得不要回至親骸骨，那唯一的途徑，只能與咱們拼命了。你呀，財迷心竅，難以自拔，落得今日下場，也是咎由自取了。”

阿滿苦苦求饒，但老師傅卻連連嘆氣。

最后，老師傅道：“當初，收你為徒，是不想一身技藝從此失傳。沒想到，反倒讓你貪心大長，害了你。哎，盜骨之術，傷天害理，就不該存于世上，早應讓它隨老朽長埋地下。罪孽，罪孽呀！”

說完，老師傅不顧阿滿，飄然而去。

責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