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愛國主義

張鳴

一只被隨意發現的乾隆時期的花瓶，在拍賣行拍到天價，每次競價，都以100萬英鎊的價格遞增，最后，這只幾乎被人遺忘的花瓶以5300萬英鎊（約合人民幣5.5億元）的價格被賣出，購買者據說是中國的愛國商界人士。外國媒體稱之為“瓷器愛國主義”。

當然，這只乾隆瓷瓶，也許有它的價值，這個價值由于出自乾隆（甚至有可能出自圓明園）而翻番，也不無道理。前一陣，圓明園那幾只西洋樓前的毫無藝術價值的噴頭，不也是被炒到了不可思議的天價，有幸變成世界上最昂貴的水龍頭嗎？更何況是園子里出來的乾隆花瓶呢？眾所周知，乾隆這個自以為天下第一的“十全老人”，在御制瓷器的燒制上，特別下功夫，燒出了好些驚世駭俗但又超級俗氣的瓷器，在藝術上讓人哭笑不得，但偏偏有那么些嗜痂成癖的人，就是喜歡得不得了。但是，即便如此，一個花瓶，賣到5300萬英鎊，也還是讓人跌掉了眼鏡。

打著愛國主義的旗號在世界上大收文物，手筆越大，愛國的旗幟似乎舉得越高，行為的正當性就越足，碰上比較容易受感動的國人，為此哭上一鼻子，也未可知。二十多年前，日本人也到處收古董，手筆也大得讓歐美人恨得牙根癢癢。但就是不知道打一個什么旗號，所以，即使在他們本國，也遭人罵。看來，還是中國商人比較聰明，連買古董都講政治。

我的信息不靈，不清楚內幕，但這些年來，碰到的愛國主義志士太多，掛羊頭賣狗肉的也太多，所以，凡是碰到這樣的事，在感動之余，總難免有幾絲懷疑。老擔心是不是這些人就是在做買賣而已，無論是否天價，人家最終賠不了，說不定會從天外有天的人那里找補回來。就算是賣不出去，大爺有錢，買個瓶子玩玩，誰也管不著。在本質上，這個拍賣，跟愛國主義無關。但我更擔心的是，這樣類似冤大頭的行為，很可能花的不是買家自己的錢，折騰到最后，還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當然，但愿我的猜測都是錯的，買乾隆瓷瓶的商人，就是出于單純的愛國主義，一腔報國之志，跟當年的張伯駒似的，寧可破家，也要挽回國寶。但是，人家張伯駒收的是展子虔的《游春圖》，一個乾隆花瓶，用得著這樣玩命嗎？就算這只花瓶真的出自圓明園，也犯不著如此拼命花錢。不能一沾圓明園，大家就頭腦發昏、喪失理智，都跟吃錯藥似的，非把它收回不可。其實，隨便到國外的博物館走走就會發現，中國這些年散失在國外的寶貝多了去了，比這只乾隆瓷瓶更值錢的不知凡幾，而且更重要的是，現在國寶級的文物仍然在向外流失，大批量地流失。一邊是面對文物大量失血無動于衷，一邊是拼命用高價收回那么一丁點，而且是沒有太多價值的一丁點，難道中國人有病嗎？

快156年了，圓明園成了國人心中一塊明顯而又敏感的傷疤，只要觸動了這個傷疤，不少人就會激動不已。這到底是悲劇還是喜劇？

（摘自《新聞晨報》 圖/黃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