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無能，藥不能停

陳敏

徹底治愈的前提是，你信任愛。

1

你已經(jīng)玩了三個小時的《魔獸傳奇》，聽到女朋友在為某件事情哭泣，你對此無動于衷。

你已經(jīng)加班一整天。相對于縹緲的愛情，你更相信工作的回報，認(rèn)為權(quán)錢是最好的春藥。

你寡言內(nèi)向，在最好的年紀(jì)愛過一個最好的人，當(dāng)她離開后，你忘了愛情是什么。

你多情風(fēng)流，似乎愛了很多人，但每一個都保持著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程度，從不全情投入，將薩岡“作為理想，我打算過一種下流、丑惡的生活”奉為座右銘。

你離群索居，單身幾年，沒有雄心改變世界，也沒有情愛可以產(chǎn)生，只想懶懶地獨自活著。

你與女友在漂泊的城市認(rèn)識，穩(wěn)定同居三年，你從不向她求婚，吝于給出一個承諾。

他們說，遇到深愛的人，是漂洋過海，歷經(jīng)風(fēng)浪，終見陸地；你們說，就像海上鋼琴師，一輩子不下船，不眷戀，又如何。

這種情感癥狀的總結(jié)，最早源于2004年的一本書《愛無能》，如今12年過去，媒體、心理師、社會輿論等等沒少開藥方，可是癥狀并未緩解，看上去情感世界一片繁華，卻是潰爛處艷若桃李。

前不久知乎上有個帖子，問“喪失了喜歡人的能力是怎樣的體驗？”幾千人回答，高票答案是：“對所有人都很有禮貌。能用錢解決的事情不提感情。更愿意談博愛而非兩人之間的愛。長輩親戚覺得我是個很好的結(jié)婚對象。”

彬彬有禮到冷血十分。

“愛無能”癥候群——說的就是你們：無力、無望、無心、去好好愛誰。對于需要深層次交流的情感，變得無所適從，或者不屑一顧。在心理上，這種“愛無能”屬于“情緒無能”的表現(xiàn)之一。

2014年，百度曾發(fā)布一份《90后洞察報告》，其中包括90后愛情觀：對于前戀人，40%會“老死不相往來”，尤其劈腿分手的，90%會“主動退出”。87%的受訪者“愿意一生只談一次戀愛”。

愛無能，只是年輕人情感世界的少數(shù)——你的異樣，起始于何時何地？

2

以前我不懂，為何有些人風(fēng)華正茂，卻要自甘寂寞。

還是讀研時，同系的大一新生來了個明星學(xué)妹H，長眉黑目，發(fā)如綢緞。性格沉靜，課堂筆記本曾被老師列為范本，廣為流傳。作息時間固定，每早7點在操場跑步，每晚7點在圖書館一張固定的桌子看書。多少男生把她放進夢里，卻只能在失敗后說一句：感謝，你曾是我最美的心事。

她也做主持，千余人的會場，上臺后光彩照人，控制得體。下臺來，她除了跟人有工作溝通，幾乎獨來獨往。我研三時，找過H做一臺經(jīng)典讀書會，推敲方案時，她說了一句：“再大的公開場合，都能應(yīng)付。反而私下單獨和誰來往，會不太舒服。”

我問：“為什么？”她沉吟一會兒，答：“也許，我不大會處理親密的關(guān)系。”

畢業(yè)后，少有往來。曾讀到一個“愛無能”的故事，不由想到了H。

一個男生和不同的女孩子談戀愛，卻總難以走到深愛的程度。他會為了配合對方，而表演“熱戀”的感覺，比如，對方給他織了圍巾，假裝高興地圍上；對方組織了生日趴，他假裝感動地?fù)肀В瑑?nèi)心卻是空白。總不能假裝一輩子。女友離開前，常常控訴他內(nèi)心的冷漠。

有一次，他被新交的女友不停追問，他也開始探尋，為什么自己會變成這樣？

他的內(nèi)心，有一堵高高的墻，把情緒始終控制在里面。“墻”從童年始。父親脾氣暴躁，每次和母親吵架，男孩內(nèi)心的墻就高一分。每次聽見父親威嚴(yán)喚他，他就會心跳加速。焦慮感讓他學(xué)會了自控，盡量將自己置身事外。

“不和他人探討我的感受，不愿意去考慮他人的感受。換句話說，高壓之下，我的內(nèi)心進入了鐵桶式防守般的自我保護狀態(tài)。”

悟到這點，男生當(dāng)著女友的面，號啕痛哭。早年那些委屈和痛苦，傾瀉而出。然后，他感謝了那堵墻，幫他熬過了戰(zhàn)火四起的家庭成長期。未來，他并不準(zhǔn)備推倒這堵墻，不愿一絲不掛地暴露在這個世界面前。而在愛情面前，他嘗試更勇敢些，走出“心墻”，慢慢修補童年時造成的心理創(chuàng)傷。

H的心，又有怎樣的圍墻？

3

在一次校友聚會上碰到了H，會后約她一起喝杯咖啡。

她現(xiàn)在一家知名公司做人力資源部部長，短發(fā)順直，淡妝素雅，仍是單身。“有適婚對象，但總沒太多感覺”。

最近的人選，是H年輕有為的同事，剛被提升為高管。前不久，同事約她吃飯，酒至半醺，掏出一枚戒指，“條件都挺般配的，不如在一起吧。”她婉拒了：“你也不是真的想愛，何必為了生兒育女，湊在一起。不如吃菜。”

這位同事曾因司機遲到20分鐘，開完會后，直接將之解聘。后來，H告訴他，這位跟了他5年的司機，當(dāng)天遲到是要送突發(fā)胃出血的母親去醫(yī)院，他面無表情地回答：“如果司機不遲到，也許這單生意就不會談崩。從公司利益角度，必須開除。”

H對我笑了笑，“其實，我在這個崗位，現(xiàn)在跟他是同類人。成長是件殘酷的事情，經(jīng)歷過后，心就慢慢變硬了。小時候看動畫片都會哭，現(xiàn)在不會輕易掉半滴眼淚。”

她提到了多年前的那次讀書會。我還記得，當(dāng)時她推薦了塞林格的短篇《破碎故事的心》，當(dāng)眾為大家誦讀了一段話。

“愛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萊斯特小姐。有人認(rèn)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這段話是當(dāng)年學(xué)校叱咤風(fēng)云的男生送給H的。他在操場等她，塞給她一本塞林格小說，并在相關(guān)地方，畫了重重的藍(lán)色波浪線。出國前，男生說：等你兩年后畢業(yè)，我回國娶你！

但是，他竟從此杳無音信，也從不回郵。也許，他早想跟她分手。H收回情緒：“我以為愛越克制，越深刻。讀書會時，我才等了一年終于不想等時，愛在我的生活詞典就消失了。”

她將咖啡杯的勺子，每次都放回最初的角度。她幾乎一直端坐，很少改變姿勢。她活在自己的規(guī)則里，直到被人莽撞破壞，流失掉自己對愛的感受：無論好壞優(yōu)劣，無論悲傷幸福。

4

種種“愛無能”，追本溯源，或來自你親身經(jīng)歷過的溺愛、焦慮或者創(chuàng)傷，或來自你在外部觀察以及閱讀中形成的思維習(xí)慣。

在各種關(guān)系里面，最難處理的就是親密關(guān)系，與父母，與戀人，與密友，與同學(xué)，與同事等等。有人始終是粗暴的自我中心主義者，有人就扮演被傷害者；有人濫情無情，就有人扮演不容瑕疵的情感完美主義者。“愛無能”也可愈，藥不能停。

多回憶經(jīng)歷過的美好情感，多讀柔軟的詩歌。王小波說：“想吃，想愛，想做天上的云。”木心說：“樹蔭下，一壺酒，一塊面包，一卷詩。你倚偎著我歌唱，荒野就是天國了。”要知道，“經(jīng)典”永遠(yuǎn)比時髦更接近真理。

像愛自己一樣愛他人，深度交談時學(xué)會關(guān)注對方感受。愛不是樁麻煩，也不是一筆交易——比之名利，肉欲，自我滿足，多疑嘲諷愛是這世上最可愛最暖心的一件空虛之物。

徹底治愈的前提是，你信任愛。

摘自《中國青年》